《道侣他总哭哭啼啼》芒果大猫

2、大悲灵山2

　　钟声在碰到大悲山游荡的群尸时，音波幻化成金色的利刃，切入游尸的身体，从切口开始，已经腐烂发绿的血肉溃散，弥漫出一股难闻的血腥气。

　　而后，千万道利刃全部都逼向大悲山谷中央的鬼王。

　　墨点青已经来不及顾及身后带来的弟子了。

　　他被钟声镇在了原地，灵台跟着发昏，发沉，颤抖，几近被撕裂。

　　濯灵钟已经五百年没有出世了。

　　上一次出现，还是墨点青听的传说中提及的，濯灵钟不过被敲一下，就震散了当年合力围攻天命司的数百邪魔，后来，人世肃清，鬼修邪修哪怕存在，都像是过街老鼠一样的存在，再也不敢在明面上造次。
　　只怕那震碎灵台的钟声，会再一次敲响。

　　这一次，天命司不仅请动了濯灵钟，而且不止一次。

　　“铛铛铛——”钟声在连绵的大悲山山谷山脉中回荡，来自天际的声音也没有停下，已经不知道敲了多少下。

　　一位站在墨点青前边的弟子，大叫一声，七窍流血，仰头倒下。

　　墨点青往后退一步，脚下咔啦一声，他踩到了地上的头骨。

　　鬼王呢？

　　他顶着濯灵钟的威压，一点点转头，一双惨白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尘少虞顶着威压，咬牙笑着，一字一顿道：“呀，你被丢了。”

　　天命司并没有派人来，直接敲了濯灵钟。

　　濯灵钟钟声之下，除非仙人，没有人能顶得过。剑宗是彻底把自己这个客卿牺牲在大悲山，和鬼王陪葬了。

　　墨点青有些无助地嗫嚅了下嘴唇。

　　铛——
　　铛——
　　铛——

　　钟声还在敲，寻常人看不见，尘少虞感觉得到，钟声每每敲动一下，她肩上剩余的三盏灵火，都随之一跳。

　　濯灵钟一出，天下无邪祟。

　　尘少虞右半边身子率先支撑不住，她搭在墨点青肩膀上的右手，血肉像是一朵红花炸了开来，其中的跳动的经脉被一截一截震断。

　　墨点青感觉到，有鲜血落在他的眼皮上。

　　身后的鬼王，右半边身子先是最外层的皮被金光割下，再是血肉横飞翻滚，最后露出惨白的骨头，被威压震碎成齑粉。

　　她却朝转过头的墨点青嗜血一笑，低语道：“甘心吗？”

　　“名动天下的‘丹青手’，却因为至亲至爱之人的死去，年复一年，活在懊悔和心魔之中，最后籍籍无名，在剑宗当一个客卿长老，没想到为之卖命的大道，毫不留情将你当成了弃子，最后你这位正道，竟然比我先死在杀邪祟的钟声里——”

　　钟声振聋发聩。

　　墨点青不知道是因为钟声，还是因为身后鬼王的话，他的心思在不停地摇摆。

　　他想起自己当初兰华天祭，自己的妹妹被挟持着，却没有人出手救下，如今他在大悲山，那些义愤填膺杀鬼王的人，却先把自己丢下了。

　　他又想起这一次天祭前，他问，既然鬼王方才出世，为何要当即处决？方才出生的人，一般都还不知善恶……

　　墨点青觉得自己血肉要被钟声震得溃散了。

　　可他没有想到，鬼王忽而身后，将他往白骨外一推。

　　他听见尘少虞含笑道：“你得谢谢我。”

　　而后金红色的火焰在她身上显现，将她整个人包围住。

　　尘少虞调动右肩魂火，凝成洪流，自底下白骨开始，直接冲向云霄，和半空中传来的钟声相撞，风浪里还夹杂着血肉，自相撞处开始，轰击向周围的林木。

　　天地剧震。

　　钟声戛然而止——

　　鬼王不仅受住了濯灵钟六道钟声，而且直接与之相抗。

　　墨点青终于可以动了。

　　他看见鬼王身上那一团金红色的邪肆灵火一点点落下，再慢慢烧尽。

　　鬼王没了，横飞的血块没了，只留下一捧白色的灰烬。

　　那是骨灰么？

　　墨点青像是做梦一般，他跌跌撞撞往前，伸手捧起那一捧灰，将它洒在了方才鬼王坐着的白骨之中，拜了三拜。

　　他低声道：“丹青手此生无以为报，百年之后，在下再做少虞前辈手下一名小将。”

　　他像是做梦一般，穿过大悲山山林，朝着外边走去。

　　自己这一条命，竟然是一名刚出世的鬼王和濯灵钟血拼换下的。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穿过倒挂白骨的山林时，看到有红影飘然一闪而过。

　　钟声歇止，大悲山重归寂静，雾气重新弥漫。

　　那道红影没有丝毫犹豫，轻车熟路穿过如同迷踪阵法一样的山林，走到这一片断壁残垣处。

　　他抬眼望去，雾气中，那些恢弘又阴森的庙宇殿堂，都坍塌地差不多了，白骨上，不见人影。就连地上的血迹，也极快渗入泥土之中。

　　这儿好像根本没有来过人。

　　唯一可以作证的就是地上的尸体，有几名剑宗弟子，死在了濯灵钟下。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略有些怔神地喃喃道：“迟了。怎么迟了……”

　　他沉默伫立良久，最终寻着白骨堆上一个可以照到月光的位置，拨弄了三下琵琶弦，低低开了口。

　　“山中不见千年树，人间哪有百岁郎。”
　　“白骨有归处，灵魄见天光，游子当回乡——”

　　这是人间常见的丧歌。

　　多半是唱给那些横死的年轻人的，引灵回故地的。

　　男人琵琶音中似有灵力，那些跳动的灵火都悄然静下，可他身周，却没有丝毫反应。

　　果然还是……连魂魄都没有了吗？

　　迟韫弹琵琶的手一错，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他不信邪，弹完了《安魂歌》，琵琶弦一错，又开始了《招魂》。

　　大悲山没有多少亡魂，有也被方才的濯灵钟给敲灭了，迟韫叹了一口气，又换回了原来的曲子。

　　在他一唱三叹，凄凄惨惨的“游子当归乡”还没有绕完的时候，白骨堆中伸出一只手，唰地抓住了他的脚腕。

　　“——我还没有死呢，你哭什么丧？”

　　尘少虞阴沉沉地从一堆白骨中爬出来，随着她的动作，方才墨点青撒下的骨灰凝聚在一块，血肉逐渐在骨架上凝结，重新化作了一个她。

　　幸好刚才的丹青手大发善心，把她骨灰拢在一起，还没被吹散。

　　她朝来人伸出手，道：“这么不想我死？劳烦帮我把刚化出来的身子上肉给捏紧实一点。”

　　迟韫呆呆看着那张脸。

　　略挑的眉，眼下红痣，一分不差。

　　他脑子几近空白了，他紧紧握上了伸来的手，忽而哽咽了起来。

　　尘少虞道：“你怎么上来就——”
　　怎么上来就要和人十指相扣的？她认识这个人吗？

　　尘少虞话没有讲完，看见这位男子怀中琵琶一丢，抓着她的手，当即哭了出来。

　　尘少虞才注意到，男子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方才唱丧歌的时候，声音也是哽咽着的。

　　她凶巴巴的语气蓦地柔软了下来，道：“你抓着我干什么？素不相识的，我还没有死呢。”

　　那红衣男子在白骨堆里，直接抱上了尘少虞的腰，抽噎着：“我以为你死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我……”

　　她为了躲过濯灵钟，又耗费了一盏灵火，如今把被劫钟击散的魂魄重新收拢，自然费了一些时间。

　　尘少虞低头，男子相貌长得很勾人，鼻梁高挺，一双凤眼，只是此刻眼中含了泪，带着点迷蒙的水光，。

　　他贴着尘少虞的腰，哭完之后又接着笑，道：“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尘少虞伸手，轻轻拍着他，道：“好，我没死，你哭什么？”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问的不对，重新问：“你为我而哭？”

　　虽说她的魂灵已经在大悲山徘徊了不知道多久，但是凝就灵火，铸成灵身，尚且还没有满四十八个时辰，就已经有个人为她哭的梨花带雨了。

　　而且是为了一个一出世就有可能被围堵追杀人的鬼王嚎丧。

　　尘少虞在心里头得意完，又有些怀疑，眼前这人该不会是天命司派来，检验自己到底有没有死透的吧？

　　她的手缓慢上移，而后掐上了他的喉咙，道：“你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话没有讲完，就见那男人丝毫没有反抗，仰起头，乖顺由着她掐住了脖子，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消。

　　尘少虞的确是“刚出生还没有满四十八个时辰”，但是神魂已经游荡过世间许久了，美丑尚且还是辨得的。

　　她看着那张眼角带着泪痕的脸，顺着往下，脖颈被她掐出了红痕，耳朵尖不知为何也红了，乌墨似的长发没有束起，散乱着蜿蜒而下。

　　她的手竟然可耻地松了。
　　不料对方却抓着她的手，将下巴搁了上去，像是某种犬科动物一般，讨好地蹭了蹭。

　　她到如今已经丢了两盏火，一盏拿来算命，一盏拿来躲过濯灵钟的追杀，尘少虞心情烦躁，轻哼道：“梨花带雨有什么用呢？再不讲，我当即一片片刮下你的血肉，再把你的骨头磨成大悲山的风铃。”

　　男子轻声道：“少虞。”

　　这个名字，尘少虞还只和方才带人来的丹青手说过。

　　丹青手带的人全部死在了濯灵钟下，而他在尘少虞乱七八糟一堆挑唆下，如今应当不会再和天命司的人说起此事了。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面前的男人一句话比一句话惊人：“我是你忘了的发妻，你的夫君，你的道侣，你在大悲谷第二个看到的人——”

　　似有九天惊雷劈了尘少虞一道。

　　原来扛过了天命司的濯灵钟，还能送一个会弹曲儿的道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