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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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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誉然牵着陈载远的手走了一会儿,陈载远假设的那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令他感到有些不安。
他将陈载远领到桂花树下的长靠背椅前坐下,决定给大哥周誉先打个电话。
“陈先生,我要打个电话,请您稍等。”
周誉然握着手机跑开,拨通了周誉先的手机。
“小然,早上好!”
华丽、低沉的男性嗓音传来,带着天鹅绒一般的美妙质感。
“早上好。”周誉然问候了一声,问道:“哥,你在哪儿?”
“纽约。”周誉先回答。
“那我该跟你说‘晚上好’。”周誉然说道,“你吃过晚饭啦?”
“刚吃完。”
“哥,刚才有人问我‘假如某一年,你哥因为某些原因忘了你的生日,你会怎么样?’”周誉然语含委屈地复述陈载远的问题。
“绝对不可能!”周誉先斩钉截铁。
“他说‘假如’、‘万一’……”周誉然委屈地撅着嘴。
“没有‘假如’!没有‘万一’!”周誉先语气坚定,“我绝对、绝对不可能忘记你的生日。除非我出了什么事故……”
“你别乌鸦嘴!”周誉然赶忙打断周誉先的话。
周誉先微微一笑,皱眉问道:“谁这么无聊,竟然问你这种问题?”
“没……”
周誉然停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陈载远与自己的关系。
“你别胡思乱想,哥怎么可能忘了你?你从小到大,每一件事情,哥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誉先抚慰着弟弟,那丝绒一般细致、柔滑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宠溺之情。
周誉然安下心来,以软软糯糯的声音撒娇道:“哥……我想你了!”
周誉先一听,满腔柔情立时泛滥成灾。
“哥也想你!小然,你回来,好不好?”
“我……”周誉然顿了一下,说道,“要工作……”
“你现在在哪儿?”周誉先问道。
“公司。”周誉然随口回答。
周誉先打开手边一个类似MP4的卫星接收机,发现周誉然所在的位置是“长滩印象”。
“你又撒谎!”周誉先不悦地想,“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也不说真话了?”
“你说你要感受一下国内公司的工作氛围,现在已经71天了,还没感受完吗?”周誉先问道,“试用期是三个月吧?你难道打算在那家公司一直干下去?”
“我没有。”周誉然摇头,心道,“我早就辞职了。”
“那试用期满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周誉先问道,“跟那家公司签约吗?”
“我……”周誉然支吾道,“没想好……”
“要是签约的话,至少1年。”周誉先语气不佳,“你已经回国4年了,你还打算在国内呆多少年?”
“我……”周誉然茫然道,“不知道……”
周誉先紧紧捏着左拳,心头升起怒意。
“小然,你为什么一直对我撒谎?你已经辞职一个月了,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周誉先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语气平静。
“‘十一’我会跟爸妈回国。”
“真的?”周誉然眼前一亮,连忙问道,“机票订了吗?”
“我们30号下午到四九城。”
“太好了!”周誉然兴奋道,“我去接你们。”
“你不用上班吗?”周誉先明知故问。
“呃……”周誉然愣了一下,说道,“公司下午应该就放假了。”
“好,到时候再联系。你先挂吧。”
“嗯。”周誉然点头,语气欢快道,“哥,晚安!”
“晚安!”
周誉然挂了电话,连蹦带跳地跑向陈载远。
周誉先合上手机,气得狠狠捶了一拳沙发扶手。
周誉然跑到陈载远面前,兴奋地说道:“陈先生,我从30号中午开始,要向您请假。”
“你有什么事吗?”陈载远抬头问道。
“我家里人‘十一’要来四九城,我得陪陪他们。”
“哦……”陈载远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请几天假?”
“7天半,我8号回来上班,行吗?”
“行。”陈载远点头。
“7天半啊……”
陈载远暗暗琢磨着,没了周誉然,自己一个人能否顺利度过这么长时间。
周誉先戴着蓝牙耳机,听着周誉然与陈载远的对话,看着卫星同步传送过来的、二人在桂花树下说话的图像,脑中回想着陈载远的详细资料。
“小然,你辞了工作,跑去照顾这个瞎子,到底想干什么?”
傍晚5点钟,林载扬拎着包装精美的水果篮出现在陈载远家中。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周誉然,即便对方疏于装扮,林载扬依然有种呼吸为之一窒的陶醉感。
坐在客厅沙发上,喝着周誉然为自己倒的矿泉水,闻着屋里漂浮着的淡淡甜香,林载扬的一颗心追随着周誉然飞到了厨房。
林载扬已经派人调查过周誉然,确认他就是周大林夫妇宠爱有加的小儿子。
知道这个21岁的大男孩儿心思单纯、温柔善良、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林载扬对周誉然的喜爱更深了一层。
由于父母早亡,林载扬是一路风风雨雨、跌跌撞撞走过来的人。
因为过早地经历世态炎凉,过早地体验到社会的尔虞我诈,林载扬很不喜欢心机深沉的人。
周誉然的相貌、气质、身世、心性,无一不符合林载扬的要求。
这令林载扬觉得,周誉然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另一半,是上天对他那坎坷的人生的完美补偿。
根据手里掌握的资料,林载扬认为,周誉然在陈载远这里当护工,应该没有商业方面的企图。
他猜测,这位周家小少爷大概是因为新鲜有趣才跑来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儿。
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竟然在贴身伺候陈载远,林载扬便控制不住地嫉恨陈载远。
“公司怎么样了?”陈载远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一切都顺利吧?”
“嗯。”林载扬心不在焉地回答,“募集的资金已经到位,‘印象城’的项目已经全面启动。”
“那就好。”
陈载远说不下去了。一提起工作,他依然有些气闷。
曾经的工作狂,一下子变成无所事事的闲人,换了谁都没法适应。
可是,不跟弟弟谈工作,陈载远又找不到其它话题交谈。
自从林载扬去美国留学,兄弟二人已经7年未见。
陈载远感到,面前的这个弟弟异常陌生,与自己似乎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虽然很想和弟弟亲近一些,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沟通、交流。
陈载远推动腕表表壳左侧的滑杆,倾听报时的声音。
那清脆澄澈的天籁之声,立时将林载扬那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是三问表吧?”
林载扬盯着陈载远左腕上玫瑰金色表壳、白色表盘的铂金腕表。
“你知道?”陈载远为找到交谈话题而高兴。
“知道一些。”林载扬回答,“我的一个朋友酷爱钟表,我从他那儿了解了一些知识。你的手表给我看看。”
林载扬从陈载远手里接过腕表,仔细查看。
“江诗丹顿Calibre 2755。这款表我在杂志上见过,据说是江诗丹顿目前最复杂的手表。你什么时候买的?”
“别人送的。”陈载远回答。
“哦……”
林载扬推动表壳左侧的滑杆,仔细倾听金属敲击的声音。
“不愧是名表,共鸣音色非常好,声音清澈、悦耳。听它报时,真是一种享受。”
陈载远乐了,他忍住笑问道:“你猜猜,这块表值多少钱?”
“既然具备三问、陀飞轮、万年历这三项最复杂的功能,怎么着也得四五百万吧?”
林载扬瞧着陈载远的神色,借以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陈载远呵呵笑了起来,说道:“载扬,你真的识货吗?这是小周早上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觉得一个小护工能买得起四五百万的表吗?哈哈哈哈……现在的赝品真是不得了啊,已经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了!”
林载扬的一双丹凤眼中“腾”地燃起怒火,他愤怒地盯着陈载远,对那满脸的笑容厌恶至极。
“陈载远,你竟然把周誉然送给你的真货当赝品,我看你瞎的不只是眼睛!”
想到周誉然竟然花费心思送陈载远这么贵重的礼物,林载扬又是嫉妒、又是生气。
“几百万的手表,你竟然送给这个王八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嫌钱太多了吗?”
“表还给我吧。”陈载远笑着伸出手,叹道,“小周这孩子的眼光,真不赖!”
林载扬注视着手心里带着复古的优雅气质的铂金腕表,阴笑道:“你把小周叫过来,问问他这块表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钱。这么精致的赝品,我也想买一块。”
“那怎么行?”陈载远不赞同道,“你这不是故意让人家难堪吗?想买表,找别的途径去。”
林载扬不悦地瞪着陈载远,说道:“你把这块表给我吧。我买块真表送给你。”
“不行。”陈载远断然拒绝。
“不过是块假表,你干吗这么吝啬?”林载扬不满道。
“礼轻情意重,懂不懂?”陈载远将右手伸到林载扬面前,强硬道,“把表还给我!”
林载扬被“情意重”这三个字刺激到了,双眸几乎能喷出火来。
“他对你能有什么情意?你少在这儿自作多情!”
林载扬在心里愤恨地骂着,不情不愿地将腕表拍在陈载远的手心。
感受到林载扬的怒气,陈载远决定退让一步。
“载扬,你要是真喜欢这款表,我买给你。”
“不需要。”林载扬冷哼一声,“我还没穷到连块表都买不起的地步。”
“看来你在美国挣了不少钱啊。”陈载远戴好腕表,笑道,“载扬,你从小就喜欢抢我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坏毛病还没改啊?”
林载扬一听这话,心里的怨恨之弹立时炸开了。
他“腾”的站起身,从眼皮下方居高临下地射出一根根怨毒之箭。
“陈载远,你从小就让人讨厌。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越发地让人讨厌!”
周誉然一打开厨房门,就听到林载扬这句火药味十足的话。
他遥望着乌云笼罩的客厅,识趣地关上了门。
“他们兄弟俩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差?就算有再大的矛盾,也不该在生日这天吵架啊。”
林载扬的父亲林清秋,初婚时入赘富商之家——陈家,与陈家的独生女陈雅芸育有一子——陈载远。
陈雅芸因难产而死。一年后,林清秋与何欣妍结婚,并育有一子——林载扬。
何欣妍对陈载远采取“宠爱式”教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林载扬却异常严苛,采取“挫折加棍棒式”教育。
母亲对兄弟二人的差别待遇,令林载扬产生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林载扬对陈载远的怨恨,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呈几何级增长。
陈载远的双拳捏了松、松了捏,最后从双唇之间泄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载扬,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是因为妈吧?”
林载扬眸光一闪,双拳捏得咔咔作响。
“妈确实对我不错……”
“何止不错?”林载扬厉声打断陈载远的话,愤恨道,“我看她更像是你的亲妈。”
陈载远沉默了一会儿,叹道:“载扬,妈已经去世10年了,你还要计较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死了,你没死!”林载扬恨得咬牙切齿。
“那你想怎么样?”陈载远拧紧眉头,“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林载扬睥睨着一脸无辜的陈载远,只觉满腔怒火烧得胸口几乎要裂开来。
“陈载远,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绝对会完全不一样!”
林载扬愤然转身,“噔噔噔”地快步走向玄关。
听到大门被重重甩上的声响,周誉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遥望着孤身一人坐在客厅的陈载远,他为难地想:“怎么办?我要不要过去?”
周誉然倚靠着门框,默默注视着远处的陈载远。
时光在满室的寂静中,一点一点流逝。
陈载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推动腕表上的滑杆。
清脆、优美的乐声缓缓驱散屋里沉凝的气息,将人带到平静的湖边,迎来清新的空气。
“小周……”陈载远轻唤了一声。
“我在。”周誉然连忙回答。
陈载远征了一下,带着一脸了然的笑意,说道:“开饭吧。”
“好。”周誉然站直身体,“请稍等。”
周誉然做了9道菜,并且将盛菜的盘子摆成了“9”的形状。
为了留下永恒的纪念,他将做好的生日蛋糕放在“9”的头部的圆圈里,用数码相机和数码摄像机将餐桌上的“9”拍了下来。
想到陈载远看不见自己别出心裁的摆设,也不会知晓其中的寓意,他感到很遗憾。
收好生日蛋糕之后,周誉然前往客厅牵起陈载远的手,将其领进饭厅。
他给陈载远报了一下菜名,为对方布菜。
“你坐下吧。”陈载远吩咐道,“陪我吃顿饭。”
“好。”周誉然坐在了陈载远左侧的椅子上。
“开瓶红酒吧。”陈载远提议道。
“医生让您戒烟戒酒。”周誉然语气温和地拒绝。
“一年就这么一次生日,你就通融一下嘛。”陈载远以协商的口气请求道。
周誉然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只能喝四分之一杯,行吗?等您身体好了,我再陪您喝酒。”
“好。”陈载远点头。
“1982年和1985年的柏图斯(Petrus)最适合现在饮用,您选哪个年份?”周誉然询问道。
“1982吧。”陈载远回答。
“好。”周誉然站起身,说道,“请稍等。”
“对了,我忘了让你提前把酒瓶竖起来了。”陈载远遗憾道,“沉淀物没回到瓶底,今天这酒喝不成了。”
“我两天前就将酒瓶竖起来了。”周誉然微笑道,“您放心地品尝吧。”
听着周誉然远去的脚步声,陈载远笑得仿佛阳光中绽开的向日葵。
从小到大,陈载远很少受到管束。
亲人们对他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放纵。
他时常会想:如果我的自制力再差一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德性。
如今,亲人们已经离去多年,年近而立之年的陈载远却遇上了一个会温柔地管束自己的人。
他对这种体验感到很新奇,也为那管束背后的关怀而心生感激。
周誉然打开1982年的柏图斯,一股浓烈的酱油味立时冲了出来。
他微蹙着眉头偏过头,将打开的酒瓶立在饭厅一角的矮柜上,等着酒慢慢苏醒。
周誉然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显示是7点34分。
“陈先生,3个小时后,应该就可以品酒了。我们先吃晚饭吧。”
“好。”
周誉然重新坐下,陪着陈载远吃晚饭。
饭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木筷轻触瓷器的声音偶尔响起。
二人一直没有交谈,布菜、吃菜的配合却很默契,气氛也非常温馨。
陈载远暗想:林载扬走了也好,能够安安静静地跟小周一起过生日,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用三脚架支着的数码摄像机一直处于摄像状态,它将饭厅里这静谧的时光忠实地记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