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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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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颜赤纳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的垂眸看着案上的书卷出神。
李琉风只敢偷偷抬眼,想看一看她是何神情。
那般清冷的佳人,神情不悲不喜,眨眼时长睫轻颤,美的好似受惊振翅飞起的白蝶,连纹路都看的清楚。
李琉风沉溺其中。
她听闻乞颜部落百姓最尊敬的并非汗王,而是眼前的乞颜赤纳。
五年来乞颜赤纳整编乞颜部落军队,定下了严苛的军规军纪,又大刀阔斧的将百姓牧场田地立法划分,使得乞颜部百姓安居乐业。
人人敬畏她如同敬畏长生天。
在李琉风眼里,她就像一尊冰冷的白玉菩萨,高洁的衣不染尘,目光里坦荡澄明与人疏离,神情威严肃穆,却殚精竭虑庇佑一方百姓。
她看的痴迷,逾越的目光惹得乞颜赤纳回过神来。
乞颜赤纳不喜她这般的目光,皱眉让李琉风与纳兰做伴解闷,自己反起身离去了。
纳兰不曾察觉身旁李琉风的失落,只觉得莫名其妙,嘴上嘟囔着早已远去的人太过失礼。
“哪有她这边的主人,客人还不曾走,她反倒先走了。”
嗔怪完她回头待李琉风又是和颜悦色的神情,她也是将李琉风当妹妹看待的。
一时兴起,体谅李琉风许久不曾出门便想待她出去走走。
她道“今日暖意颇浓,不若你陪我出去转转,正巧王帐的路都已清好,该伸展伸展筋骨了。”
李琉风微微颔首“琉风听纳兰姐姐的。”
只不过一刻钟后,李琉风便后悔答应了纳兰。
王帐外的冰雪天地冻的她打了个寒颤,她并不适应这样极寒的天气,即便艳阳高照,她仍被冷风吹得流泪。
王帐的积雪已有人清除干净,比她挖的坑坑洼洼的地不知顺眼多少。
走到赫鲁的王帐外围时听见内里极其热闹,汉子说笑的声音传出来飘进李琉风的耳朵,想必乞颜赤纳也是在里面的。
帐外的骏马配的是金鞍,一旁的两列侍从身披兽甲手握弯刀,威风凛凛,宛如天神。
纳兰笑着回头对李琉风道“是鲁扎回来了,他可是我乞颜部落的第一勇士,鲁扎与赤纳也算是青梅竹马,不知此次回来能否定下亲事。”
李琉风闻言顿感诧异,她还未想过乞颜赤纳这样的人会嫁给怎样的男子。
诧异过后,便落寞的低下了头。
她想不到世间有何等男子可配得上乞颜赤纳,在她心中,乞颜赤纳是心软的天神。
没有男子配的上她,自己更是配不上她的。
纳兰心思玲珑,看出李琉风的不对劲,立即收敛了笑意,神情多了几分肃然。
“赤纳成婚,你该是为她欢喜的,她是我们乞颜部落的星子,注定要嫁乞颜部落最好的男儿。”
霎时间李琉风眼里涌出了泪。
她道“我知晓的。”
嘴上应承着,可分明口不对心,这于她太过残忍,她对赤纳是真心实意喜欢的……
要欢喜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嫁与旁人,她忍不住心内的难过。
好在她及时把泪忍了回去,纳兰并未看见她红了的眼眶。
转来转去李琉风听着那要掀翻王帐的说笑声心不在焉。
乞颜赤纳那样高洁内敛的人,与这般的莽夫便是般配?
她心生不平。
她却无能为力。
她不过是个奴隶,仰人鼻息。
那男人却是乞颜部落的第一勇士。
污泥里的鸡鸭怎能与苍穹上的星辰相提并论。
她再不平,再嫉妒,都只能忍着。
她这份情本就不该存在于世,更不能让旁人知晓。
纳兰对她提点已是恩情,也多亏了是纳兰这般良善的人,若是旁人窥见了她的心思恐怕要将她活活打死。
她只感觉全身发冷,失了力气。转过一圈后,便托词身体不适,回了帐篷。
入内见书案凌乱,想必是乞颜赤纳回来过,她麻利的帮乞颜赤纳收拾好书案,却看见桌案上的一篇文章。
论衡国积弊。
如此犀利的文章——只能是乞颜赤纳写下的。
只有她才会写下这种文章。
李琉风不由得壮着胆子看了下去。
衡国积弊重者有四,轻者不计其数,能谈论者也有二十有三,重者其一乃国制苦百姓已久,赋税之重,律法之重,官僚压迫之重,百姓之求无所应,百姓之需无处求。其二乃君权轻微,权臣当道,君主有贤明之策也被权臣以一己之私压下,最为祸害当属丞相蔺无忧之流。其三乃经济贸易不畅,衡国坐拥富庶土地,却无法平衡地方经济甚至开展海外贸易,致使百姓只凭黄土生产低下。其四乃军队战力低弱,空有人头,只因世家门阀子弟垄断,军队需大变革。
……
一篇论衡国积弊,李琉风看完久久不能回神。
心下不禁认同乞颜赤纳骂自己写的是烂柴,当真毫不为过。
她心服口服。
这篇文章乞颜赤纳不仅写出了衡国积弊,且下面列下条条改革之策,不敢想乞颜赤纳若是衡国君主那衡国该是何等强盛。
可笑她即便把这篇文章呈到父皇面前却也无力采纳,她的父皇太老,也太无能了。
要将这一项项落实下去若无二三十年是不行的,衡国若有贤明的新君按此策施行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可不论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都是靠着权臣上位,他们太过稚嫩,只有勾心斗角的小聪明,并无成大事的耐心与魄力。
衡国大厦将倾……
经乞颜赤纳这一篇文章,李琉风意识到故国危矣。
可她却有心无力,心下不禁怨恨自己无能,又害怕衡国国破的那一日来临。
她默默将赤纳桌案上的书卷摆放齐整,坐回了自己书案后面。
乞颜赤纳进帐来见李琉风坐在书案之后,来了兴致,认真打量了片刻正坐在案后认真写字的人。
已和初来时全然不同。
不再畏畏缩缩的怯弱,也不再低眉敛目的窝窝囊囊。
乞颜赤纳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出声道“换身衣服,随我去晚宴。”
李琉风茫然的抬头看她。
晚宴?
在衡国她极少去宫宴,不受宠的公主也无人邀她赴宴。
这还是头一遭。
又听乞颜赤纳道“衣服在你榻上,去换罢。”
李琉风迟疑的绕过屏风掀开纱帐走到自己床榻边,一套白底红花的草原衣袍叠的齐整,衣领处的皮毛与赤纳衣服上的相近,胸前衣袖的红绸上且有梅花暗纹刺绣。
这是给丫鬟的衣服么——
丫鬟似乎并不能穿这般好的衣服。
那这会是乞颜赤纳刻意安排的么……
她想不通,收回思绪换好衣服后见乞颜赤纳已坐在外面。
草原人喜好热烈的色彩,可乞颜赤纳不然,她钟爱素雅,月牙白的袍子,衣领袖口衣摆处有黑底五彩条纹的棉麻格子包边,软牛皮的深色细条抹额,绳结混入卷发之中。
待李琉风出来她起身披好裘皮大氅,紫黑色的皮毛顺滑发亮。
下一刻她看向李琉风端详片刻不屑道“穿上你那件裘皮,休要丢了本公主的面子。”
李琉风闻言急忙取出那件雪白的裘皮披在身上。
走出营帐,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李琉风默默的跟在乞颜赤纳身后。
前方响起乞颜赤纳的说话声“李琉风,你也是衡国公主,该知晓宴上的规矩,不过你要记清如今是我的侍女并非公主,该做的事大概不用我再教你。
李琉风不答,只是低着头。
乞颜赤纳对她的冷漠并非一两日,她早已习惯,能在这雪夜中与乞颜赤纳多走一段路,她便觉得是人间幸事。
前路太黑太长,纳兰道乞颜赤纳是乞颜部落的星子,她却觉得乞颜赤纳是她的明月,哪怕前路坎坷,只要有乞颜赤纳的光辉悬于苍穹她便有跨越山海的指引。
可惜这段路也太短,还未及近便听到王帐的热闹,龙头琴悠扬,伴随着男人歌唱的低吟。
李琉风知这是草原的乐声,男人歌唱的技法名唤浩林朝尔,浩林是咽喉,朝尔乃是琴,龙头琴便唤朝尔。每逢宴饮百十人齐奏,乐声令人震撼。
乞颜赤纳还未走近,门卫便早已为她撩开厚重的帐帘,当她微微颔首走进,内里众人齐齐向她施礼,粗莽的汉子们跪了一地,李琉风忐忑的跟在她身后。
乞颜赤纳挥挥手,道了声免礼随即坐在王位下首第一个位子上,纳兰正坐在她旁边。
李琉风老实的跪坐在赤纳身后,看着前面交谈的赤纳与纳兰,心下泛酸。
她是只配跪在后面侍候的奴隶。
即便平日里相处像极了朋友,可如今这般场面,身份地位终究是显露出来了。
不多时,乞颜赫鲁与鲁扎进来晚宴才得以开始。
鲁扎坐在赤纳正对面。
赤纳不曾多看她,李琉风却好奇偷偷抬眼打量他。
只见是个高挑的白净男子,宽肩窄腰,面容刚毅,像是狼群里狼王身旁的护卫狼一样俊朗威风。丝毫不像其他草原男子那般膀大腰圆,举止粗鲁。
想来也是,赫鲁疼爱赤纳,配给她的当属草原最好的男儿。
李琉风落寞的低头。
纳兰看在眼里,心下对李琉风不满。
乞颜赤纳反倒比平时话多了些,与赫鲁鲁扎对饮猜拳,输的连饮三盏酒。
李琉风还未曾见过她如此待人,却也不算意外,乞颜赤纳对友人,对臣下皆是和煦,只是唯独不愿理会自己。
乞颜赤纳是恨衡国人的,自己也是知晓的。
见乞颜赤纳显露醉态,她适时上前的为乞颜赤纳布菜倒酒。
乞颜赤纳虽是草原人,可胃口清淡,只寥寥几口便不再动盘中吃食。
李琉风担心的劝她少饮,却察觉一道不善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扭头看,只是默默退下。
不过那人貌似未曾想放过她。
粗犷的男声从对面传来“这便是衡国二公主?素闻衡国喜好身材清瘦的女子,不曾想这公主竟长的如此放浪,丰乳肥臀,看起来便是好生养的,生孩子想必和下猪仔一样的。”
一时间哄堂大笑,李琉风从未当众受过如此羞辱,泪在眼眶打转。
她委屈的看了眼乞颜赤纳,又随即垂眸藏起自己的情绪,她料想乞颜赤纳不但不会帮她,甚至还会罚她,她万不可在此落泪失了面子。
殊不知乞颜赤纳正抬眼看她,陡然出声问“怎的?要哭?”
李琉风摇头。
分明红了眼眶,却紧抿着唇咬牙不认,模样很是倔犟。
乞颜赤纳嗤笑“若你连这都受不了,还想回衡国?”
李琉风拼命忍回眼里的泪,却似乎更多了,积在眼眶摇摇欲坠。
乞颜赤纳不悦的回讽鲁扎“女子身材何时成了你该注意的事?大将军的心思不该放在兵士上?”
鲁扎笑得无赖“阿纳这是吃醋了?见到衡国皇室之人我难免想羞辱一番,阿纳觉得不妥我便不说了……”
王位上的赫鲁看了看自己心爱的王妹,急忙哄道“谁人不知阿妹是乞颜部落最为秉性高洁的女子,诸位说话都注意些,莫失了分寸。”
乞颜赤纳并不想继续这个无趣的话题。
遂敲了敲桌案。
声音不大,可帐篷内却安静了下来。
她问“王兄何时娶纳兰阿姐?”
赫鲁没防备,一时间红了脸,纳兰也同样羞红了脸。
赫鲁先反应过来,笑道“大事未成,还需些时日,本王向长生天发誓,待事成之日便是我与纳兰大婚之时。”
鲁扎道“那看来是指日可待了,待扎浑回来便好了。”
帐篷内一片欢笑。
乞颜赤纳觉得闷,与赫鲁纳兰打了招呼后便离席了。
许是饮多了酒,走出王帐时她摇摇晃晃步伐不稳,李琉风急忙扶住她,可她却扭头定定的看着李琉风。
眼神里是李琉风从未见过的怜悯。
她不曾说话,只是轻轻的笑。
鲁扎从后面追了上来,打破了这一瞬的安宁。
“阿纳,我送你回去罢,你惯来住的偏僻,也真是不知你这性子是随了谁。”
乞颜赤纳不着痕迹的推开鲁扎搀扶她的手臂,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了,宴席未完,你且去与他们叙旧罢,我今日也累了,明日我再与你叙旧。”
说完便握着李琉风的手往回走,李琉风只觉得她站不稳,将全身的力量压在了自己手上,可她禁锢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又是那般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