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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大衍神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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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覆落大地,月华倾满木林,流淌的溪水交相辉映,像是一瓣一瓣的鳞片,碎响叮咚。
四方的围墙与一爿还算厚实的屋顶建成的水闵观虽然破落,但也能做行乞之人的栖身之所,比外头的风餐露宿要好的多。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旁又没有莫芷濡带着,莫祈君只有拉着宫怀檀的衣摆才能前行。
“姐姐,你再这么扯我,估计没两天衣服就要坏掉了。”
他点着火折子寻找洼地里那条通往地下的溶沟,一回眸看见紧紧拉着自己的莫祈君另一只手拿着半截树枝探路,不由逗了她两句。
“若是坏了,我帮你缝补便是。”
她人看上去十分不安,声音压低,倒是装出了一派平稳。
宫怀檀不依不饶:“为何不是替我买一件新衣?”
“新衣裳买了,之后若还需要拉扯,岂不是又坏了。”莫祈君振振有词道,“倒不如缝缝补补,继续使用来得好。”
宫怀檀笑着停住脚,俯身道:“姐姐对我总是这般精打细算,果真是亲姐弟明算账?”
他的气息这么近地打在面上,莫祈君有些抵触,侧过脸问:“入口找到了吗?”
“当然。”
深入洼地的阶梯隐藏在浓密的灌木丛之下,轻轻一踢绿植便散了,露出又陡又深的窄路,这样阴仄仄的入口,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不仔细看都能忽略过去。
宫怀檀反掌将连接衣襟的手牵住,自然得好像牵着自己的人事一般。
莫祈君眼睫如蝶翼一颤,下意识就要挣脱,又听他说:“在这里姐姐可别再拉我衣服了,否则只怕我也要被连带摔跤。”
他此言不假。
甬道的路十分不好走,每节楼梯又小又窄,脚甚至都得斜放着才能放全,一步一步都必须稳扎稳打,若是身后再来个拉扯衣衾的限制行动,严重点两人一起滚下去都有可能。
盘算了下利弊,莫祈君才是不使劲了,任由对方的凉意传达过来,包裹住整只手。
从初见到眼下,如此炎热的夏日掌心一直冰凉,要么是身躯对外界的温度变化过于敏感,要么是体质虚寒气血不足,要么就是肝肾有着隐藏的疾病。
这家伙看上去杀人那么猛,结果内里是个虚的?
她默不作声跟在后头,为了不让自己忍俊不禁,低头发问道:“你,应该不是单纯为了看热闹才来这里见神童的吧?”
拉着她的手没有异样,脚底的步伐也依旧稳定。
“姐姐呢?”
宫怀檀倏尔驻足,转过身逼近她。
淡淡的吐气覆上她面颊,让她下意识要后撤,却碍于复杂的地势没能成功。
他伸手像是要掐住她的脖颈,见她的绿眸懵然无知地在深黑中熠熠,指尖又出现在了她的鬓边,撩起因风而落的发,捋顺于耳后。
重新提脚,他不慌不忙地把问题拨回来:“依姐姐的性子,更不可能因为看热闹才与我同行,可我也没有多问,不是么?”
莫祈君无言以对。
“天意”这种事,若非亲身经历过,多半都不会相信,只可能被认作是中邪说胡话的体现。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步伐踩稳。
随着二者的深入,地底与陆面的温差逐渐体现,周遭的凉意丝丝入骨,很难想象在冬日,这样的地方还会不会有人愿意到来。
但于此时此刻而言,这里无疑是最适合避暑的地方,怪不得大波的人都想要下来,只怕不光是为见一见神童,更多的还是想要图个凉快。
一冷一热的掌心相贴,一个赶在温度变化的前端越来越冷,一个对照温度变化的反面越来越热。
宫怀檀随心一笑:“姐姐这手,在冬天是不是很招人喜欢?”
莫祈君回:“照这么说,那你的手是不是可以祛暑?”
他便悦而不语。
就这么不知又下了多久阶梯,双脚总算是落到了平地,没看见冼掌柜所说守门的人,也许是溜去参与神童的祈福仪式了。
他们顺着单行小径徒步了数里路,手里的火折子都快烧完了,前方才逐渐开阔起来。
说是地底其实也不尽然,无非是比平常陆面地势更低些,上方有遮挡,总归能够和外界相通的,日月不明朗却也能够透进一二光芒,然而这光微弱,能见度不高,大部分处所还要利用火光启明,星星点点照亮了被称作地下市集的整条街。
多数人都将自己包裹得严实,根本看不出男女老少,倒显得坦诚相见的两人格格不入,被频频注目。
“嘿,外乡人!”
一声呼唤突兀传来,宫怀檀侧目望去。
原来是旁边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贩。
“二位初来乍到,一定不懂咱们地市的规矩。”
小摊贩自己也带着鬼怪面具,说话的语气跌宕起伏,像极了皮影戏里的主角。
“在这儿啊,最忌讳被别人见到真容,知晓真实身份。”
光靠听感,紧张的氛围大打折扣,莫祈君回应的语气也是礼节性的:“为何?”
“还能是为何?”
小摊贩神秘兮兮地说:“此处人多眼杂,又不见光,多少明面上冠冕堂皇的货色想要下来无所顾虑,放纵自我,与此同时,那些所谓清正廉洁的判官也想要下来暗自巡查,探寻秘密,久而久之,在双方的博弈下,没几个人会把自己暴露在空气中。”
他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可要小心咯,指不定擦肩而过的就是什么逃犯郡守,仇人故人的,还是带上这面具遮掩一二为好。”
莫祈君听懂了,开门见山问:“多少钱一个?”
“哎!我就喜欢和小姐这样的聪明人交谈。”小摊贩咧开一排大牙,拿起正前方的一个面具就介绍道,“咱们这的东西,材质可不一般,戴在脸上一点儿不闷热,外形还特别独特,这么好的东西,一个呀,只要二十文钱。”
“二十文?”宫怀檀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这儿做生意还挺大胆的。”
“公子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小摊贩佯怒道:“咱们地市买面具的可不少,但评价最高、卖得最多的一定是咱家,因为这成色品相摆在那里呢!”
一个破面具都能掰扯出成色品相一类的话术。
宫怀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大概能够摸清这地下集市的尿性了。
小摊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转而面向莫祈君:“咱这儿还有被神童祈福过的夫妻款呢。”
“夫妻款?”
莫祈君索性顺势发出疑问:“神童如何帮面具祈福?”
小摊贩昂首挺胸:“当然是我带着去请求神童了。”
他煞有介事道:“自那以后,只要是两情相悦的人带上,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认出对方,现在两个一起买下,只需要三十文钱!两位如此年轻,应当才新婚不久,可得好好把握机会,不要在日后的亘长岁月中后悔才是啊。”
莫祈君还没说话,旁边宫怀檀凑过来点点头道:“我看他说得挺好,那我们便买这夫妻款?”
小摊贩乐开了花,边感慨自己巧舌如簧,边拿出三对不同款式的面具,即刻改口面向莫祈君:“夫人可有喜欢的类型?”
宫怀檀好整以暇地抱臂,期待她准备如何反驳。
出乎意料的是,莫祈君并未多言。
她面不改色地平声与身侧道:“挑选你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