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不见山》约春酒

37、第 37 章

　　江欢南疯了一样跑去班主任家里，反复确认自己填报志愿时的细节，她甚至没有填第二志愿，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临合师大？

　　班主任推推眼镜，“南南，填报志愿的网站只有你自己知道密码，没人能篡改，除非……”

　　江欢南想起自己贴在台灯上的便利贴，上面有她记下的密码，她又转身冲回家。

　　江国良握着酒瓶笑，不顾女儿声嘶力竭，“我是你爸！我能害你吗？要不是我想办法帮你改了志愿，你这辈子就在外面飘一辈子吗？不知好赖的东西！”

　　江欢南一声不吭默默回到房间，捂住钝痛的胸口缩成一团，小手机的蓝色屏在一直闪动，她抖着手关机，想到去死，或是一把火把家里点了，和江国良同归于尽。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平静下来，江欢南意识到这不是梦，是既定事实。

　　要么妥协，让一个被篡改的志愿要挟她的一生，要么抗争，扫平一切路障。

　　*

　　天还未亮，失了魂的江欢南找到程晓云，“程阿姨，我爸改了我的志愿，我没有机会去盛京了。”

　　程晓云震惊于江国良竟如此荒唐可恨，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南南，你若是想复读，我付学费和生活费，你只管朝着目标努力。”

　　“程阿姨，复读是摆脱不了我爸的。”江欢南泪滴滚落，字字窝心。

　　程晓云一怔，真是苦了这丫头，活生生被折磨到非人状态，“那你有什么打算？”

　　江欢南红着眼眶瞟到角落里的行李箱，“程阿姨，您什么时候去国外？”

　　“下周的机票。”

　　“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似是天方夜谭。

　　程晓云愣怔片刻，并非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是敬佩和怜惜，“能！”

　　“但你以什么身份跟我去国外是关键，你若是单纯想一逃了之，我帮你搞定签证和机票就好，你若是想去国外继续学习，需要你拿到语言成绩，等我到了国外试着帮你用高考成绩筛选学校和专业。”程晓云是认真的，她想救她。

　　江欢南扑通一声跪下，“程阿姨，我要去国外读书……您帮我做的一切，我都会加倍报答您的。”

　　程晓云抱住那瘦弱颤抖的肩膀，轻轻安抚，“好孩子不哭，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你会有的……记住，上飞机之前，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容易走不成。”

　　如果刚才敲门时的江欢南还觉得自己陷在深渊里，此刻，她仿佛拥有了一双翅膀，展翅间已经奔向光明。

　　*

　　江国良一脸琢磨，从江欢南回家进门便盯着她一举一动，“你这孩子什么意思？是埋怨我这个当爹的一片苦心？你到底去不去师大念书？”

　　江欢南很郑重，看不出一丝异样，“爸，你放心，我会去报道的，回来安安稳稳当个英语老师。”

　　江国良凑过去，“真的？”

　　江欢南点头，“我想开了，一辈子安安稳稳就好。”

　　江国良高兴到跺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就说嘛，你这孩子开窍，再说，等你上了大学，学校里有多少好小伙等着你，何必跟那言家臭小子扯不清，他那个死了的妈有精神病，一家子都没个正常人……”

　　江欢南突然想起什么，她关机了整整一晚。飞奔回房间，抓起电话开机，未接电话提醒一个个弹出来，一串串未读短信进来，几乎都是言千乘。

　　有两个陌生短信很突兀，是彩信，点开，看到言千乘熟睡的脸，画质模糊，轮廓却清晰，他背后做着鬼脸的女孩笑弯了眼睛，脸贴在他脖颈处，好不亲昵。

　　「南姐姐，我是满满，我们睡醒啦」

　　「南姐姐，我和乘哥哥晚上盖一床被子，你猜乘哥哥会不会对我动手动脚」

　　两条文字，一张照片，发送时间是今天凌晨。

　　江欢南的血液瞬间倒向心脏，刺痛无比，大胆露骨的用词，无可置疑的床上合照，有东西在心尖轰然倒塌，万劫不复。

　　手机又响了，是言千乘。

　　“出什么事了？怎么一直关机？”

　　沉默片刻，江欢南闭眼深呼吸，“没事，昨天家里停电了，刚充上电。”

　　江欢南本想提照片的事，很快又意识到没必要，而对方显然也没打算解释什么。

　　电话那头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收到通知书了，你呢？”

　　片刻，“我也收到了。”

　　就在几分钟之前，江欢南还在措词如何告诉言千乘这场“惊天巨变”，但主意就是在这会儿改的，他也变成她的保密对象了。

　　她们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的。

　　言千乘察觉不对劲，“收到通知书还不高兴吗？等过几天考完科目二，我去找你。”

　　“过几天我爸要带我回老家摆升学宴，报道时学校见吧。”江欢南惊讶于自己手到擒来的谎言，连情绪也能装点一二。

　　挂了电话，言千乘重新回到饭桌，圆桌上，言老太太又发话，“大乘，为了庆祝你考上大学，你吕叔叔推掉多少工作，带咱们来这个度假村玩，他对你可跟对亲儿子没什么两样，连他自己闺女都吃醋了，是不是满满？”

　　满满巧笑，“奶奶，我才不吃醋呢，乘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我和我爸为他做什么都乐意。”

　　老太太举杯，“好，那我老太太今天就擅自做主，把两家的好事定个框，只要满满读完大学，咱们就两家结一家！”

　　言海起身抢走老太太的酒杯，“妈，您不能喝酒。”

　　言千乘突然冷笑，“奶奶，我们上辈子是仇人吗？”

　　老太太冷脸，“不然你以为你爸能东山再起靠什么？靠他在那个小破县城的人脉还是老太太我去求爷爷告奶奶，是你张叔叔的帮衬！你们两个没良心的东西！”

　　言千乘错愕地转向言海，摇头，脸上写着不敢相信。

　　满满过来抱住老太太，“奶奶，咱们两家不分你我，我爸是出了钱，但没有言叔的能力也不行，缺一不可。”

　　老太太挤出笑，“还是满满懂事。”

　　言千乘说不出话，哽咽在喉，头脑混乱

　　回到盛京，言千乘没忍住问言海，“爸，您是不是也有和奶奶一样的打算？”

　　“不，这是两码事，我和你张叔是多年朋友，我和张家一起做生意也是利益均分，我们是平等的，不存在我需要贡献你去巴结他，你爸我，不会搞那么下作的事。”

　　“但您新开的分厂不太顺利，和张叔有关系？”

　　“放心吧，你老爸能解决。”

　　言千乘心里有了答案，大概率是生意上真的出了问题，老太太情急之下想替儿子渡过难关，才剑走偏锋出此下策。

　　老太太想以此巩固两家的关系，进而牢牢捆绑利益，护子心切。

　　“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您尽管让我去，我也跟您真刀真枪锻炼锻炼。”

　　言海揉着太阳穴，思忖片刻，“安心完成你的学业。”

　　凉风从窗子里涌进来，成年人的不易都融进那一声叹息里。

　　*

　　程晓云如期奔赴异国，江欢南挑灯夜习备战雅思考试，成绩比预想的更好，申请学校和专业都一气呵成，简直幸运星降临。

　　名校，商科专业，只是学费远远超出预期。

　　程晓云打来远洋电话，江欢南躲在被子接听，“程阿姨，我想放弃了，每年40万是个天文数字。”

　　“放心，第一年的费用由我负责，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算我的投资怎么样？我是个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我赌这次我也能压到宝。”程晓云绝不允许即将盛开的花在她手中败落。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我一定让您赢这局。”

　　“真的打算连大乘也瞒着？就这样消失？”程晓云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有些决定一旦尘埃落定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和他本就不该被扭在一起，我应该早做决断的。”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江欢南身上再没有了稚气 ，成熟冷静的像个无情的刽子手。

　　“好，那我也会一直替你保守这个秘密，机票信息已经发到你邮箱了，祝你一切顺利。”

　　电话挂断，江欢南掀开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湿润的眼角处滑落一滴眼泪也被迅速抹去。

　　她环顾这间住了快二十年的屋子虽心绪复杂却没有任何动摇，这是一条不归路。

　　那天早上，江国良翻着日历抽烟，“还有三天就报道了，我今天去市场买件新衣服去，送你去学校，我不能给你丢脸是不是？”

　　江欢南一直没吭声，默默吃完了一整碗面条，“不用了。”

　　江国良一边念叨一边出门，“要的要的，从头到脚都要换……”

　　江国良哼着曲出门后，江欢南从床底拖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握着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看了好几遍“妈妈”的号码，最终熄灭了屏幕。

　　那是一辆直达盛京的大客车，加二十块钱直通盛京机场，总车程五个小时，客车启动时，江欢南长按关机键，却在一条短信进来时顿了一下。

　　言千乘，「懒猫，还没起床？行李收拾好了？火车票搞定了？」

　　眼泪不自觉模糊了视线，江欢南只能扬着下巴不让泪掉下来，一行字打打删删，只剩四个字，「一切顺利」

　　看起来多么没来由的四个字，只有江欢南自己知道这是她的期盼和祝福，对自己，也对言千乘，很不错的结语。

　　道阻且长，你我安好足矣。

　　驰骋在高速路上的客车把沿途景色都切成幻影，江欢南没能再好好看一眼家乡的绿树河流，昏昏沉沉抵达机场，靠着程晓云邮件里教她的步骤和不断张嘴问路，终于登上飞机。

　　滑行，攀升，颠簸，江欢南那颗激动的心十几个小时都没能平静下来，梦一样，她就这样永远告别了曾经的自己。

　　下飞机，程晓云隔着栏杆举着名牌大喊，两人相拥，喜极而泣。

　　“程阿姨，谢谢你。”

　　“小傻瓜，我有私心的，未来有你做我的女儿，我该谢谢你，以后就是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程晓云所言不假，失去乐乐，她还能用这样的方式得到江欢南的陪伴，幸运的是她。

　　江欢南抹掉眼泪，远远望向机场外缓缓升起的异国旭日，迎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