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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相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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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休到底是不忍让石方巳死去的。
在长安城花底眠的戏台下,风不休还是将一瓶香火交给了石方巳。
戏台上,池连峰咿咿呀呀地唱着,眸光却恨不能化作利剑,将石方巳捅个对穿。
接着便是骨白身死,鹿娃昏迷。
周行再度同石方巳有了短暂的分离,却又给了风不休趁虚而入的机会。石方巳可以坚定地脱离不距道,却不忍回绝这个照顾了自己多年的小兄弟。
再然后,便是都安大堰上。
石方巳第一次同风不休起了争执。
被石方巳明确拒绝的风不休恼羞成怒,甚至以不再提供香火,来威胁他。
那一刻,识海共享的周行,分明地感受到了石方巳的痛苦与无奈。
可回到周行身边的石方巳,却什么都不敢讲。
石方巳知道,当手上的香火消耗完,自己的日子便不多了。
那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分外珍惜。他甚至于有些霸道地,不允许周行出远门。
可玄天城的天官冢宰自有他的职责所在。
南陈的事情一爆发,周行还是离开了。
石方巳不是不想跟着去,只是他也知道,整个南陈都已经是不距道的地盘了,他过去难免会惹事上身。
就在周行离家期间,丘月来找石初程玩儿,无意间听说周行去了南陈。
小女妖听见这个消息,当下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半圈儿。
石方巳或者没有留意到,周行一见她这表情,便是讶然顿悟:“原来我去南陈的消息,竟是她泄露的。”
很快,南陈一役便开战了。
饶是石方巳万般担心周行的安全,却也不得不留在锦官城,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能躲过去。
不距道的西阁主毕有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风不休哄两句,就听话的小女娃了。
大战一开始,毕有以便以秘术召唤石方巳前去张目。
而石方巳又怎么可能披麻救火,自招祸端?
更何况,毕有以想让他对付的人,是他的式溪。
于是石方巳抗命了,不惜以加快自己死亡的代价,明确果决地拒绝了毕有以。
只因事发突然,他来不及跟石初程说一声,却几乎把那孩子吓死。
风不休得知消息,再度是大怒不止,甚至跟石方巳放狠话:“你就为了他,肯牺牲到这个地步?他配得上你对他的好吗?”
石方巳看向风不休的眸光,带些歉意:“式溪自然是配得上的......”
石方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角一弯,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幸福:“他待我也是极好的。”
那一抹笑容,大概令风不休觉得极为刺目,他磨着后槽牙,威胁道:
“他对你好,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如果让你的式溪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还会这么对你吗?”
若是式溪知道自己其实是个邪神,他会如何?
石方巳也不知道。
这个疑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石方巳的梦魇,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刃。
石方巳其实只记得自己化为人身之后的事情,之前那段作为陨石的过往,早已封存在记忆的深处。
此时对石方巳的认知来讲,自己就单纯是玄牝元君所炼制的邪神。
周行会如何对待邪神?
石方巳跟着周行一路走来,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杀,无赦!
可石方巳也清楚,自己是不一样的。
式溪不会舍得杀了自己的。
可他依旧什么也不敢讲。
无数个深夜,石方巳望着熟睡的周行,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诉说着什么。
周行仔细地辨认着他的口型,他说的是——
“式溪,如果你知道了,而不杀了我,你在玄天城,又当如何服众?”
周行心头猛震,原来大哥的纠结痛苦为的都是自己么?
南陈一役后,石方巳开始渐渐失去五感。
可在他明确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整个人反而好像安定了下来。正如他自己所说,从那以后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他在享受同周行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周行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悔恨与自责仿佛没有边际。
大哥为了自己,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可自己都做了什么?
自己竟用冷漠与无视,将大哥逼得自尽!
陷入绝望的石方巳,一心只想回到他生命开始的地方。
他要放弃这个无用的身体,变回他本来的样子。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周行在这个关头,竟一把将他从那个绝望的寒潭中拉了回去。
石方巳头顶的乌云在这一刻被吹散,短暂地露出了绚烂的云霞。
在他以为,自己能安稳幸福地死在周行的怀里时,风不休横插一手,再度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不同于被动的神台献祭,那一次是石方巳用他当年设置在此的阵法,将自己同周行藏了起来。
那七年,他们抛弃了整个世界,在黑暗中,紧紧相拥。
石方巳一度是真的打算拉着周行,一同赴死。
可临了临了,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他的式溪有事,在最后的关头,还是将式溪放了出去。
看到这里,周行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将自己的神识抽离了出来。回到现世,夜色依旧是那么深沉。
回溯数百年的记忆,对于神识来讲,其实也不过短短一刻而已。
周行握住石方巳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抚摸上石方巳的脸颊。
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
他的手指落在石方巳的每一寸肌肤上,动作是那么温柔缠绵,充满了依恋同不舍。
周行知道,石方巳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大哥早已没有什么遗憾了。
周行帮石方巳重新掖好被子,却又一动不动地在石方巳身边坐着、看着,直到天光发白,他才轻轻俯下身,在石方巳的唇角落下缱绻的一吻。
当清晨的第一声鸟叫传来,周行终于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回到几案边,传了两封信出去。
是分别给石初程同唐比辰的,招他二人回来一叙。
第一个回来的,是唐比辰。
她一见着周行,立刻便扑过来,扭住周行的胳膊不肯松手:“阿爹,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半点消息都没有。人家都快急死了。”
周行摸了摸唐比辰的脑袋,龙族化为人形,个头并不会局限于凡人的平均身高,几年不见,唐比辰又长高了些许。
“阿爹,人家问你呢!”唐比辰见周行走神,老大不高兴地再度晃了晃周行的胳膊。
周行失笑:“你今年都多大了,还跟阿爹撒娇。”
唐比辰嘟哝着小嘴:“人家再大,也比阿爹小。”
尽管唐比辰努力做出一副没心没肺的小儿女状,周行依旧能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出来她那挥之不去的愁绪。
显然,唐比辰在强颜欢笑。
看得周行一时心疼,刚在丹房中坐下,周行便问她:“禺儿,我看你情绪不高,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唐比辰把下巴搁在凭几上,两条胳膊蔫儿蔫儿哒哒地悬空吊着:
“自从那玄牝元君回来到处搅和,下界的灾害越来越多了。我本以为这都是岸上的事,与我们海上无关。
可这些日子,海上也越来越不平静了。
海底开始频繁地震,海岸上也卷起海啸,不知多少渔民,连村落都被海水卷走。海面上,到处是哀嚎的魂灵。
莫说是岸上的渔民没有生路,就是海中的水族,也难以在这样的混乱中长存。我试过很多法子,都没办法弹压住发狂的海浪。”
周行闻言也是喟然一叹:“百姓何辜,生灵何辜。”
这些日子,他似乎总是在叹息,叹息苍生罹难,叹息自己的无可奈何。
唐比辰的眸光越过周行,似乎落在了远方的海浪中:“我看着那些生灵仿佛一片树叶一般,被海浪卷上去,又卷下来。他们的哀告、乞求,一声一声地传到我的耳中......”
唐比辰说到这里,把胳膊收回来,抱住自己的脑袋:“他们在乞求龙王的庇佑,我很想帮他们,可我真的毫无办法。”
周行心中亦是无边的悲悯,他挪过去,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脊:“如今这情况,又何止是你没有办法,我也是无能为力。
这世道眼瞅着,是越来越乱了,死去的生灵也越来越多。我竟也只能干看着。
现在回想起当年,大隋刚刚一统的时候,天下太平,老百姓好容易能安居乐业一段时间。可这好日子才过了多久?一眨眼便又是如此。
我有时候也在问自己,如果当年我不干预,由着凡人自己折腾,现在的情况会不会更好?”
“那阿爹你可有了答案?”
周行苦笑摇头:“我不知道,如果的事情,没人能知道。就像我现在也不知道,如果我现在杀了隋帝,杀了玄牝元君,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的悲剧。”
“连阿爹也不知道吗?”
唐比辰面上闪过一丝茫然无措,在她的眼里,阿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无所不能的,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可如今连阿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那咱们什么都不做吗?”
周行柔和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脸庞上,只听他温声道:“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别人也都可以按兵不动。但是阿爹不能,祸根是我埋下的,理应由我收拾。”
唐比辰听出这话不对味儿,正想要开口追问,却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