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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圣诞小镇(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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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门的手柄像是潘多拉的魔盒,随着手指的摁动,魔盒被打开了,灾难从中流泻了出来。
客厅的白炽光太刺眼了,小之艰难的睁开眼睛,透过一线灯光,她见到了陌生的父母。
他们因为争执而气红了脸,不负过往甜蜜恩爱的模样。
许山站在满地的碎片中,疲惫的叹气:“别吵了,观知还在睡觉,就算是为了孩子……”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是在过去获取的未来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画面。
小之仓皇的想要后退,她追求的幸福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这不是她想要的。
然而许观知的身体却停顿在门后,没有一丝后退的迹象。
小之感到恐惧。
争吵一旦有了开端就无法停止。
怀疑的目光会是最敏锐的侦探。
许山白色的衬衫上半枚残余的口红印、越来越晚到家的身影,无疑都将事件推向了无可挽回的境地,直到一切终止在了霍清疲惫的叹息里。
“离婚吧。”
客厅里扬起浅浅的灰尘,文件落在茶几上,许山与霍清坐在墨绿的沙发两端。
“观知,你想跟爸爸生活,还是想跟妈妈生活?”
连续的争吵令霍清的面容笼罩上无法散去的疲惫,哪怕是再冷静的人在爱情的背叛面前都难免失态。
“小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山的衬衫在争吵中被拉扯的胡乱,他的脸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他看上去也不好,胡子拉碴。
小之站在家门口,她沉默的注视着大人的闹剧。
幸福的裂缝越来越大,她张嘴想要挽留这个布满了裂缝的家。
‘不要离婚好不好?为什么不能像过去一样。’
为什么不能像过去一样,那时候我们不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吗?
但是挽留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在这个世界的许观知保持了沉默。
小之是这场故事的主角,也是旁观者,她改变不了许观知正在失控的人生。
小之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只要杀死了18岁的许观知,她就能拨正未来,只是一点意外而已,只要自己忍住情绪,一切都能挽回。
她会在与许观知的博弈中取得胜利,她才会是走到最后的许观知。
但是夫妻之间的争吵开始了第一句就会有第二句,在许山的话语落下之后,小之看见妈妈的脸上再次浮起愤怒的红潮。
落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和站在家门口的小之是这场争吵里最大的牺牲者。
它被撕得粉碎,散了一地。
“你非要当着孩子的面闹吗?”
空气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又是……为了‘我’吗?
小之的心像被泡在苦水里,她感到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场夫妻间的争执结束在霍清摔门离去的背影里,房子里恢复了安静。
许山烦躁的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烟雾笼罩了他的眉眼,他沉默的坐在沙发上。
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站在门口的小之,许山摁了摁眉头,尽量平缓了语气:“没关系的,爸爸会处理好跟妈妈的事情,别担心好吗?你回房间,爸爸给你煮面条,好了喊你。”
小之沉默的点头,卧室的房门隔绝了客厅的狼藉,窗户外传来热闹的欢呼。
“听说今天银座剧院会上映最新的《超级织绪者3》,你去不去?”
“啊?什么时候啊?”
“今天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哦哦哦,我看看啊……哇,圣诞节哎今天,票都卖完了。”
窗外的热闹与家里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之用力合上了窗户。
在16岁的年纪里许观知本该拥有无限青春的未来,但是她就像是青春里提前开败的花朵,满身疲惫。
孩子是家庭组成里重要的一部分,是争吵的借口,也是忍耐的底线。
似乎为了她,家里所有的痛苦都能被忍耐。
那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我’是造成你们争吵的源头还是止战的借口?
如果真的是为了我的话,是不是我不存在你们就不用这么痛苦。
水笔落在纸张上晕出墨痕,小之擦掉了眼泪。
卧室的时钟来到了19点。
就像是故事最开始的起点一样。
门缝里飘进了烟雾,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客厅的火已经无法熄灭了。
一切都彻底失控了。
小之打开了房门,看见许山倒在厨房,这似曾相识的一目令她如坠寒窟。
许观知的身体冲了上去叫醒了许山,但是火真的好大啊,像是雾一样淹没了她和许山,她试图拉着许山往外跑去,但就像狗血的桥段一样,在快要离开家门的时候,铁门毫无预兆的往下倒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小之感到了来自命运的捉弄。
为什么?又是注定的命运吗?
可是她不是已经改变了过去吗?
或许是本能,在燃烧的铁门掉落下来的那一刻许山将她摁在了怀里,那个怀抱还带着陌生的香水味道。
再一次,她被火焰吞没了。
1680年12月24号。
在这个相熟的时间节点里她规避了死亡,却永恒的失去了父亲。
一切真的还来得及吗?
小之从医院清醒过来。
她茫然的望向医院的天花板,未来已经在她的手中失控,自从父母爆发争执的那天起自己就再也握不住未来,眼见着他如果风筝一样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是惩罚吗?
是她窃取了太多未来的惩罚吗?
还是她贪恋已经失去的父母这个念头本身就是错误的存在?
小之的眼泪浸透了医院的枕头,她没能等来许观知的崩溃,她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是否想要获取未来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如果一切都停止在十二岁,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令人难过。
最起码在那个时候,家里还维持着温馨的假象。
但是许观知的人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这是对小之的惩罚,或许是因为过往窃取了加倍的幸福,所以命运回馈了加倍的绝望。
一切并没有变好。
争吵的源头是怀疑,死亡可以磨平曾经的怀疑,却也同样会带来难以安放的恨意。
“我不知道,爸爸说要给我煮面条,让我回房间写作业。”
小之在霍清的眼泪与警员同情的目光里麻木的倾吐出当晚发生的事情。
于是她目睹了霍清的崩溃。
孩子与母亲是世界上最紧密的关系,在霍清的眼泪里小之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她想着是不是从今以后就不会再有爸爸了?她和妈妈被留在了世界上,她们是世界上最后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听说是被铁门砸死的……血肉模糊呢……”
“但是女儿倒是很奇怪,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就像是……”
“少说两句!”
医院窗台的风吹起少女的长发,小之打量着玻璃倒影里长大的自己,那张苍白的面容上还能看见许山的影子,她听见靠在窗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感觉到痛苦。
那闲谈一样的一言一语还原了真相。
爸爸想给自己煮面条,结果因为疲惫而晕倒,客厅里的窗户没有关好,落在地面的离婚协议就如此凑巧的飘进厨房,引发了火灾。
幸福巷是老旧的小区,建筑年限早已超过70年,是旧社会留下的‘古董’,在意外发生的那天门框不凑巧的被火融断了,于是砸了下来。
无数的意外酿造出了悲剧。
玻璃倒映里的少女扯了扯嘴角,小之闭上了眼睛。
在这种时候,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算是为了妈妈,也要忍耐下去。
但是命运的齿轮往前碾压了。
失去了许山的霍清感到强烈的痛苦,如果在最初这份痛苦只是对自己的谴责,那在流转的时间里这份痛苦就会蔓延并且转移。
她变得陌生。
为什么呢?
霍清掉下眼泪,她的目光看向了小之。
为什么你在火里一点事情都没有?你是怪物吗?是你造成了许山的死亡吗?要不是为了保护你,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为什么非要吃面条,不能点外卖吗?
偏执走到了极端,霍清扭曲了。
为什么呢?
在又一次迎来黑暗的时候小之落下了眼泪。
为什么原本妈妈温暖的手也会带来伤害?
为什么我不跟着爸爸一切死在火里?
为什么我如此奇怪?
人真的可以不被火所伤害吗?
妈妈,我跟你不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吗?
为什么要伤害我?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小之,爱原来是如此沉重的东西,爱里居然能够延伸出折磨。
眼泪在火里已经是最无用的东西,那像是噩梦一样的火焰熊熊燃烧,吞没了小之。
一切都不会变好了。
哪怕人生重新拨正她也无法再对父母怀抱有原本的爱意。
伤害一旦发生就无法反转,就如同她过往的所作所为一样,一切都是对她的惩罚。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是如何的呢?幸福、快乐,哪怕偶尔有悲伤与愤怒很快也会被更多的快乐抚平,可如果有非常多的悲伤,非常多的痛苦,却没有足够多的快乐可以抚平,那人会变成什么样?
白天与黑暗从此都不再分明,到底是曾经拥有过幸福再猛然失去来的痛苦,还是从未拥有过幸福来的痛苦?
小之无法给出回答,许观知也无法给出回答。
在这一刻,她们的命运终于走向了一致,迎来了结局。
最终霍清站在天台上,她是枯萎的花朵,失去了爱意的滋养她就会死亡。
于是她像是青鸟一样从天台上下坠,结束了一生。
“要是没有生下你就好了。”
她感到更深的绝望与麻木,小之存在的意义在这一句话里被全部否定了。
原来她是不被妈妈期待的存在。
许观知的脸色苍白的依靠在椅子上,她注视着小之。
黑色的潮水像是海浪一样在小之的面容上翻滚,她跪倒在地面,漩涡一样的眼睛里流淌出眼泪。
核心不会有人类的眼泪,她的眼眶里滴落的是黑色的潮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不是我要的未来。”
她仰起头看向许观知,泪水顺着下巴落在衣领里。
许观知也无法回答小之,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她的眼底浮现水光,许观知说:“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本该美好的家庭会在一夕之间破碎。
我也不知道。
世界随着小之内心的波澜而发起巨大的震动,虫子发出了尖锐的嗡鸣,舞台上无数的许观知都流下了眼泪,在被小之杀死以后她们也成为了小之的一部分,那是小之曾经无数次斩杀过去的证明。
小之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看向许观知,许观知的嘴角还带着笑容。
她不明白许观知,她难道不感到难过吗?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难过呢?她觉得自己随着妈妈的话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是我的错吗?”
是我太过于执着幸福,太过于执着未来造成的错吗?
是我导致了这场悲剧的上演吗?
黑色的潮水不断流泻,潮水是组成小之的重要养分,而与父母在一起的愿望是锁住潮水的笼子,而现在笼子破碎了,她的生命也就随之破碎了。
许观知的脚步停在了小之的面前,她看着小之,又像是透过了小之看着过去的自己。
片刻后,她蹲下身抱住了小之。
小之的人生剧场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绝望,在经历过家庭变故的许观知看来除了在死亡那一瞬的痛苦以后,接下来的故事其实都能称得上美好。
那种美好短暂的慰藉了许观知。
许观知为小之感到悲伤。
因为太想要留住家人,小之背负起了不属于自己的命运,只有不断通过杀死自己,父母与她才能在这段畸形的未来里继续往前续写。
这段故事从开始起就是一场注定的悲剧。
许观知无法讨厌小之,她们是一个人,小之是自己的十二岁,是自己过度渴望家庭的过去。
十二岁的小之天真的无法接受家人死去的现实,因为在那个年龄段这是她世界的全部。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妈妈的错,谁都没有错,大家都只是生病了而已。”
就像无数次安慰自己一样,许观知安慰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