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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修好的道路远没有人们预期想的要好,铺满的小石子让车辆行驶缓慢,微风透过窗户打在脸上,头发凌乱往外飘,胳膊肘露出丝毫不畏惧旁边一闪而过的电瓶车。
道路逐渐变得狭窄,春日早早出现知了,尤其是在树木多的时候,但再往前看,就是一个个看似矮实则高的大棚。
副驾驶的女生很是惬意,圆杏仁的眼睛,若是将一元硬币放在前面勉强盖住,一笑便亮晶晶,黑夜中天空的星星散发出的光芒也比不过,覆舟唇却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尤其是不笑的时候,极容易让人认为是否在生气,但笑起来便明朗。
“自己辞职倒是拍拍屁股走人,还让我过来给你开车,周游世界的想法泡汤,现在拉着我要周游列国。”
驾驶座的朋友从开车到目的地这嘴巴是一下没停,杨连夏舒服地往后靠,眼睛闭上,很是轻松舒畅道:“逃离了工作的苦海,当然是非常开心,不需要面对老板的死板和同事的尖酸刻薄,突然觉得当初自己的想法到现在也不是天真,一个相机足以看遍世界的角落。”
蓝色牛仔裤和白色短袖,简单的搭配却因为她手上戴的戒指和手链而变得精致,黑长直最普通的发型,反而将人衬托的明朗。
姚远方向盘一打,停留在一栋房屋前,和周围两层楼房的建筑不同,面前这一户人家看上去就写着一个字,穷。
杨连夏解开安全带,没有第一时间下车,通过左侧上方的后视镜看到后面座椅上满当当的礼盒,突然不知道进去该说什么。
一个向来无所畏惧的人,现在却犯了难,姚远双手抱身前,黄皮肤的她笑起来,那双白牙很容易让人注意,“下车啊,不是你自己想要来的吗?”
杨连夏神情迟疑,纤细的手指扣着窗户边缘的皮,明亮的眼睛多了黯淡,苦涩地笑了笑说:“我们送进去,算不算雪上加霜。”
“怕什么,当初做记者都能够勇闯传销圈,现在这点事就退缩,可不是你的性格啊。”姚远忍不住玩笑道,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好笑,却不了解眼前人内心真正的想法。
地面上掉落的墙皮,没有合上的窗户让她轻而易举闻到那股令人恶心的味道,农村最不好的地方便是随处可见的天然化肥,杂草乱生,没有人去收拾,门框上的春联才两个月旧的不敢多看一眼,叹了口气后迅速打开门下车。
姚远笑眯眯地跟在后面,抢先一步拿东西,“行了啊,就这点东西别和我客气。”
话落,便收敛自己开朗的性格,两人这次来算不上有目的,不过心血来潮看望这对夫妻,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一年,也没有再问过新生活怎么样。
大门敞开,露天的院子,一切都没有变化,杨连夏嘴角勾着,隐藏自己的情绪,像是自己家一样地走进去,熟练地把东西放下,客厅正朝大门,四周墙壁漆得脱落习以为常,椅子上中年女人拿着木条编制的扇子扇风,家里空调和风扇只是摆设,才走了几步就感受到额头冒汗,抬起胳膊随手擦掉,礼貌喊道:“阿姨。”
被喊的人立马扭头,先是一愣,在看清来人后双手掌心拍了下,脸上多了笑意,很热情地欢迎她,“杨记者啊,好久不见。”
再次被人喊杨记者,还是去年,今时不同往日,主动辞职的她更加开心,也难怪之前和姚远说上班累,反被她劝休息一段时间,现在闲下来似乎上瘾,每天只想懒散的生活。
杨连夏微笑地把箱子靠边放,地面上的灰悄无声息往周围移动,布置一切都没有改变,门前是一个小桌子,只放得下电视机和水杯,旁边木质的大桌,被黄布盖住,零零散散地摆放四张椅子,再往东面去,是一张床,上面几层叠加起来在一侧,枕头则是堆叠的放在对面,蚊帐装的很严实,不会有一个蚊子进去。
房顶这个时候看上去很好,实际下雨天会漏很多水,这个房子就会发大水,杨连夏坐在椅子上的瞬间嘎吱响,旁边姚远不适应地小声惊呼,眼睛打量这破旧的房子,从外面看很平常,但走进来却不好,是无法形容,许是看惯了大城市的楼房,突然来到农村,一切都变得新鲜。
“杨记者怎么有时间过来?”女人眼角的细纹是越来越多,常年在外面晒,皮肤早已变黑,那红润温热的掌心却给了人温暖。
杨连夏盯着她那和善的眼睛,笑道:“正好有时间过来,也许就没有和您联系。”
女人叫周芳,今年才五十岁,但家庭条件一直不好,年轻时和丈夫在外面打工有了一些钱,但后来要么装修房子,要么养儿子到长大,到老了手头也没多少钱,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对杨连夏说的那句话,“努力了半辈子还是什么都没有,是我做得不够好,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你来就很好,还带这些东西,回头全拿回去,我们用不上,家里也没人喝,就我们两口子。”说到这,周芳脸上的表情僵硬,自己提到伤心的地方,这个心思怎么也收不住。
杨连夏放在腿上的手指收紧,这个家本来是三口子,那个男孩才十九岁,便再也没有了未来,想到这心便如同火烧般地揪心,勾着的嘴角慢慢放下,唇角一松,给人摆脸的样貌,熟悉的人才了解,这只是在想事情。
和十九岁的男孩不是第一次见面,杨连夏依旧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在依山消防大队门口,才十七岁的他,就和入队许多年的大哥哥比较单杠数量,到底是年纪小训练不多,肯定比不了,但坚毅的面庞和执着的话语让人想要多看他一眼。
对徐朋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就是小孩,鸽子不高也一米七出头,但力气很大,做任何事情都笑,在他身上看不到苦这个字。
2017年冬天,杨连夏还回想起那时候刚进入大队,正好是徐朋到依山大队的第三个月,她就站在食堂门口,一位食堂阿姨手中拿着大勺子,里面是好几个鸡腿,拿着很稳,从窗口到窗户边,绕了一圈到徐朋身边,把鸡腿全都一股脑儿放他盘子上,很是和蔼地让他多吃些。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面,杨连夏当时就很好奇,为什么那么多人里只给他,再到后面帮忙擦桌子,才从阿姨哪里知道为什么这个小男孩会受到偏爱。
“你是不知道哦,朋子刚来这里的时候,廋的我就只能看见骨头,来这第一天,饭量可大了,一大碗饭,和一大盆菜,那好几个就大鸡腿全都在他盘子里,说他能吃吧,是好,可不长肉,来这几个月还干巴巴。”
杨连夏掌心托着下巴,两只手的抹布被她放到一边,好奇问道:“因为能吃,所以那一勺大鸡腿都给他了?”
倒不是计较能吃,只是在她看来,食堂的阿姨们很喜欢徐朋,经常是这边没吃完,那里又添了许多饭菜。
阿姨头顶上的白帽子放下,本笑呵呵的脸多了些惆怅,手臂力量之间变小,伤感道:“别看这群孩子能吃苦,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徐朋刚来的时候,端着盘子不知道怎么弄饭,看到我们那叠成小山的鸡腿,都不知道是什么,问他有没有吃过,这小孩来一句,过年的时候家里桌子上有,话一说,我不就知道这娃肯定没吃吗?”
“后来我和厨师长商量,每天都烧鸡大腿,我们这又远,买肉什么的都便宜,每天多花不了几块钱,队里领导还说给朋子买,让他吃个够,吃到吐。”
杨连夏忘记那天的自己知道这个事情是什么样的反应,但现在又来到徐朋的家,万般感慨眼含泪水地回想这一幕,是说不上来的心酸。
周芳抹掉眼角似掉非掉的泪水,佯装一切都好的样子,很识相地开说:“我们现在还是老样子,每天去大棚里看一看,不丰收的季节就去外面工地上打工,一天也能有三百多,养得起我们自己,以前那些钱我们一份没动,全都攒在银行卡里。”
“政府对我们也有帮助,去年那些西瓜全都被他们买去,还是最贵的时候,一斤都卖了两块多,手头也少钱,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
看到熟悉的人,像是打开的话匣子,没有想象的沉闷,一说一聊,话题最终还是放到徐朋身上,这是两口子的骄傲,也是生活中不幸的开始。
“以前他小,也没觉得有心眼,要不是杨记者你和我们说,也不会想到会有原因在里面,虽然我们两没上过学,但道理都懂得,孩子太懂事也不是件好事,他那个子长不高,也有我们的原因。”
杨连夏沉默许久,淡然开口道:“他很聪明,队里的队员都说他鬼点子多,刚进队看上去很老实,相处久了本性就出来,到处撒泼打滚,几个队里没有他处不好的关系,很讨喜。”
杨连夏说的是实话,但在父母这里,他一直都很乖巧,从没见过调皮的样子,所以最初讲述她眼中的徐朋时,两人都很吃惊,而没有说深的事情则是曾经令她无数次回想会落泪的事情。
性格本就随性洒脱,很多情绪来得快走也快,但心理的内耗会让她感受到疲惫,明知却还是会继续,正因为身边接触的都是负能量,所以才有了辞职。
“家里没什么钱,逢年过节吃饺子,家里才会包肉馅的饺子,我就吃皮,里面的肉拿筷子挑起来然后放到我妈碗里。”
依稀记得男孩说出这话,不是沮丧和可怜,是非常开朗的笑,那些在杨连夏眼中是困难的事情,他却每天都在重复经历。
那天杨连夏很清楚摸透他性格,许是因为男孩子大大咧咧,所以没几个小时有什么全都说出来,队里的老底就差没全都揭露。
徐朋黝黑的脸颊并未让人觉得他不好看,反而多了些秀气,尤其是那一直笑着的眼睛,很难不让人多去注意这个还未满十七岁的孩子。
其实说是孩子,杨连夏和他才相差六岁,但差距显而易见,一个是农村出生,虽努力学习,但最终还是选择当了消防员,又去了依山那么远的地方,一个自小在大城市长大,从小到大不需要因为任何东西而担心,只是稍微努力,就考上S市本地大学,工作单位也是家里托关系找到,顺利但不是她喜欢的。
自小散养野惯了,便不拘束,上班才几年便心生厌烦,讨厌那种繁琐的生活,也在冲动之下作出决定,现在却不后悔,反而认为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杨连夏这次心血来潮到L市,也是因为看到又一年的山火出现,也因为听到那个事情感慨受到影响。
杨连夏的生活向来顺风顺水,有着自己徐特的想法,在得知那个女孩就这么离开,只觉得她辜负了自己,和他人的祝福,但换位思考,当最爱的人牺牲,很难去接受,自然也可能会走上错路。
逃离大都市,来到农村,要克服的早都知晓,杨连夏手中的小相机将两人的对话收录,来来回回讲话,共同忽略蚊帐内传出的呼噜声。
“正好中午,留下来吃饭,刚从地里拿了新鲜的菠菜,可好吃了,和你们猜菜市场卖的不一样。”
周芳说着便立马起身,门框外是一筐菜,全都从大棚里摘下来,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没有被吹干,叶子挺拔的如同人的脊背,即使家庭情况不好,依旧想要把最体面的拿出来给别人,不想要丢了面子,却不想两人满不在乎,有就吃,没有则去附近集市买。
杨连夏没有同第一次见面拒绝,和姚远站在厨房外,看着女人却帮不上忙,也正如单位里老师所说,现在年轻人很少会学着做饭,外卖一点多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