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救不了》骨斯

33、老鬼

　　“方回。”那老人神情严肃唤了一声。

　　“嗯？”这个名字到底有些陌生，方无患愣了下神才答道，“何事？”

　　谁知老人一声不吭，从左到右，从右又往左，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忽地爆出一声大笑，“果然不起作用！”

　　话音刚落，在客栈里感受到的那股力量又开始向方无患延伸。她心中一沉，这才明白刚才那一声不过是试探。

　　倘若报出的是真名……方无患运起玉铃抵御侵蚀，心有余悸。

　　以神识作为攻击手段的术法，她曾经听师父提起过，若是招架不当，轻则一时受控，重则变作活死人也未可知。

　　此术与寻常仙门所修的术法都不同，另辟蹊径，风险也极大。

　　这种术对施术者的要求极为苛刻，若没有能绝对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强大神识，反倒会动摇魂魄，甚至走火入魔而亡。

　　世上修魂术的修士很少，但也并不曾绝迹。

　　眼前这人，显然就是其中之一。方无患再不敢掉以轻心，面前这老人或许确实不带恶意，但他行为跳脱，修为又高。

　　有些事，在他看来不过是玩乐，但对他人却是灭顶之灾。

　　好在老人存心试探，这次施的术远不及前一次气势慑人，两边对峙片刻便各自收手。

　　方无患却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这人比她交过手的那些魔物危险得多。既然已经将人带离了客栈，不管是阿回还是那些修士都不再有性命之忧，她还在留这干什么。

　　想着，她收起剑转身就走。

　　“别走哇。”老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下一刻他已经拦在面前，“你这娃娃天资好，不如跟着我做个便宜徒弟？”

　　离开的脚步往左偏，那老乞丐也跟着往左，她往右也跟着往右，横竖就是不让人出巷子。看着如此幼稚的举动，方无患叹了口气，“多谢前辈，在下已经有师父了。”

　　“这好办。”老乞丐抖了抖他那脏兮兮的破烂袖子，不以为意，“师父死了就不碍事，你师父在哪？”

　　“？”方无患为这目中无人的态度语塞。且不说他未必是师父的对手，他又如何认为自己会无缘无故另拜他人为师？

　　面具后一阵沉默，她实在不想再将这无厘头的对话继续下去。趁着老乞丐喋喋不休说起话来分神的空当，一跃跳上了屋顶。

　　毫不意外的，跑出没几步，老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谁和她有什么干系，方无患耷拉着眼皮，“你是谁？”

　　“我也不知。”

　　身着黑袍的人脚下一滑，险些再次跌落，还是那老乞丐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臂，“你这娃娃真是固执，有师父又如何？怎的就不能再拜我为师了？旁人求着我，我还不收呢！”

　　“我连你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干嘛要做你徒弟？”方无患没好气道。她试着挣了挣自己的手臂，发现挣不开，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恼怒。

　　“什么是鬼？”

　　老乞丐问得认真，好似当真不知什么是鬼，方无患满心想着要走，便随口答了一句：

　　“阳寿已尽，阴魂不散的便是鬼。”

　　谁知老乞丐听见这话，身子一僵，抓着她的手瞬间松开。整个人仿若魂魄离了身体，在屋檐上呆呆站着再不动弹。

　　方无患从老人手中摆脱，当即跑远。只是一连跃过几道屋檐后，她心底又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一番接触下来，很难不察觉这老人行为举止不似常人，反而更像幼童。如果没有猜错，他多半曾因术法反噬的缘故，心智出了问题。

　　寻常修士对上压制神识的术法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她能不受影响，是因为魂魄异于常人，又有玉铃辅助。

　　放任这样一个精神极不稳定，修为又极高的人在镇子里，实在有些危险。若是惹出祸端……

　　想起老人在客栈里的所作所为，方无患脚步一滞，当即回过头去寻找。

　　隔着半条街，她遥遥望见老乞丐还在房顶，只是姿势已经由呆立转为抱头蹲着。不细看还好，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又近了些，只见那衣衫破烂不堪，满头花白乱发的老人，竟愣怔在屋顶上两眼发直，嘴里不断念叨着“鬼”“老鬼”之类的话语。他周身气流混乱，隐隐已有走火入魔之势。

　　方无患从没想过，随口的一句话会引起如此严重的后果，心中不免有些慌乱。以这老人的修为，失控起来就是镇上的修士都加起来也奈何他不了。

　　只能趁他还未发作的时候尽快压制，但此时那边屋顶已经卷起罡风，瓦片格格作响。恐怕还未近身，就要被老人狂乱的真气掀飞。

　　这么大的动静，两边街上路过的行人想注意不到都难。平民自知身弱不敢停留，很快檐下就聚起一众围观的修士。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方无患，自知理亏，凭良心也做不到自顾自离开。只好顶着一干修士或疑惑或震惊的目光，硬着头皮向那老者靠近。

　　凌厉真气几乎有了实质，她抵在前面的手指显出细密血痕。行动间，身上的黑袍被刮破，露出里面的一点青色，面具也碎了一角。

　　“方……”

　　下面的一个修士忽然察觉到什么。

　　“方回！”

　　随着一声惊喝，两道身影齐齐跃上屋檐，一左一右围住了中间的老人。方无患无心再去管下面的修士是否认出自己，她定睛看向赶来的二人。

　　程家的小师妹程霁提剑站在面前，手中掐诀，极快地向方无患腰间瞟了一眼，“用你在客栈的招式，靠近攻他心俞穴。”

　　她那时竟看见了。方无患来不及细究，当即按照吩咐运起玉铃。

　　对面程家师兄也提剑掐诀，两人对好方位，灵光以二人为阵开始丝丝缕缕缠住中间的老人，阻拦前进的力量登时消减。

　　方无患瞅准时机，在老者爆发出神识的一瞬间闪至身后，真气凝于指尖，准确无误点在心俞穴上。

　　玉铃光芒大作，围观修士蓦地感到一阵心悸，眼前阵阵发白。而离得更近的两人情况更加糟糕，灵光崩解牵动二人心脉，生生逼出一口鲜血。

　　待风声止息，众修士再抬头看去，房檐上已不见几人身影。

　　……

　　方无患手里扶着沉重的身躯，抬头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兜兜转转，他们倒是又回了这条破巷，只是形势已大不相同。

　　不消片刻，两道身影互相扶持着也落进此处。

　　程霁抬手抹去下巴上的血痕，看向被放到墙角的老乞丐，眼神复杂。缓了一会儿，她抬起剑，狠狠刺向昏迷不醒的老人。

　　随着一声铮响，她目光顺着被拨开的剑尖，向那黑袍面具人看去。

　　“被打了一耳光固然窝火，倒也不必杀人罢。”那人面具后的声音有些发闷。

　　“方回，此事与你无干。”站在程霁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男人开口道，“这是我宗门内务。”

　　“行啊，那等我走了，你们再处理内务不迟。”方无患看着这两人，“既然你们在客栈看见了，我也算救过你们。要个说法总不为过吧？”

　　“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宗门内务……”

　　“庄师兄。”程霁垂下剑，身形因为刚才的重创有些颤抖，“这种陈年旧事，说说也无妨的。”

　　她倚着墙，目光直直盯着面具漆黑孔洞后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以不被这人控制，但他所使的，是我程家世代相传的秘法。”

　　“我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在伏灵术之下还能行动自如。”

　　“哦？”方无患挑了挑眉，“这人窃走了你家传秘法，所以要杀他？”

　　“不。”程霁摇头，语气平静，“如果我没认错，他是上一代家主，本来是我小爷爷。”

　　本来？难道血缘还能抹消不成？她的下一句话，却另方无患彻底愣怔在原地。

　　“他登上家主之位的那天，发狂屠戮了程氏全族。我母亲因为回门没去参加大典，才侥幸避过一劫，但程家的一切都没了。”

　　“原本程家是会州数一数二的大族，那天之后便一落千丈。不仅丢了族中秘法，还因为过去的威势骤失，人人唾弃。”

　　“但你其实没打算杀他。” 方无患轻声道。

　　若她当真起了杀心，在制住老人时何必刻意嘱咐要攻心俞穴，刚才拨开剑刃也是轻而易举。

　　“因为我并不确定他做的是不是件坏事。我后来才知道曾经的程氏……”程霁顿了顿，似乎很难启齿，但她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门派。”

　　方无患立刻明白了在客栈中时，那些修士为何义愤填膺，对这师兄妹二人恶语相向。也隐约明白了他们执意要去参加四州大比的真正原因。

　　此时骤然出现，消失了数十年的老人无疑成了他们此行最大的变数。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面具人蹲下身，探了探那老者脉息。因为几人及时制止，他的经脉只是略有损伤，休息一阵就无大碍。但他心智上的残缺由来已久，恐怕一生都没法再回到正常的状态。

　　“听说泊云宗的封印术法独出一时，我们不妨带他同去青州。”那位庄师兄适时提议道，“此次四州大比正设在泊云宗，并不妨碍行程。”

　　程霁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这样也好。”

　　尘埃落定，三人不过萍水相逢，此时竟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他们相视一笑，方无患帮着把那老人托上庄师兄肩背，几人便打算从窄巷离开。

　　走到巷口，三人同时停下脚步。

　　巷外人声絮絮，显然不是寻常街道声响，纷乱中一道声音不轻不重，却又不偏不倚传进巷中：

　　“方无患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