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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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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车马终于到达一个小镇。小镇远离官道,镇里的人却还颇多。
方无患手里攥着缰绳,目光漫无边际扫视着。熙攘往来的人群,五个里头竟有三个并非凡骨。这景象放在容屿不足为奇,可偏偏出现在一个边陲小镇。
实在太怪了。
车马驶得极慢,靠近镇子最外的驿站门前便被勒住。门前守候的杂役见状,当即赶上前引马。
连日迎来送往,一辆温吞的乌木车驾算不得引人注目。杂役牵着马,并不觉车前隐在阴影里那沉默不语的青衣修士有何殊异。
车驾挤进院后所剩不多的空地,安置好马匹,杂役便转向车厢里伸手预备搬运行囊。
虽说和这些天见过的车马相比较,这辆简朴得多。但又见竹帘素净簇新,正因着颠簸掀开一角,勾起了这个凡人十成的好奇。
旁的看不得,这个总能看一眼罢。
杂役心想。
谁知向前伸出的手指还未及靠近竹帘,先碰到一杆乌木鞘。杂役一愣,顺着暗沉的线条看过去,看见了持着剑柄,神色冷峻的青衣人。
她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单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意欲窥探的莽汉。那莽汉额间便落下一滴冷汗,当即缩着手退回身后,飞快地辩白,“大人有事再吩咐小的。”
青衣人点点头,却见他仍没有离去的意思,终于挑了挑眉,开口问道,“近来镇子里挺热闹的?”
“是呵。”被人主动搭话,那汉子脸上登时堆起笑,黝黑的面庞满是欣喜,“近日来了好些出手阔绰的客人。”
“可知是为得什么?”
“大人们的事,俺这做粗活的哪能知道。”他搓搓手,瞥向车帘的目光半道又被一声轻咳止住,“听着是什么,丝粥大饼?”
听见这个词,方无患哑然失笑。
丝粥大饼?想是四州大比吧。
此处算起来也是会州与杏州的交界,虽说偏僻了些,但修行之人大多隐在山间灵气充盈之地,若从会州赶去参加大比,那在此停歇便不奇怪了。
四州大比十年才得一次,这杂役自然无从知晓。
大比名为 “四州”,对其他各处的仙门却从未设过限制。听闻会州仙门屡屡动荡,直到最近这几年才算是略有所安定。
一些新兴的门派要想崭露头角,大比,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荒僻的小镇说不定也会因此兴盛起来,方无患想着。但转念想起二人又无意撞进修士堆里的处境,心里又升起些懊恼。
蚕阁网罗诸州,悬赏令的消息难说没有传到此处,即便没有,她也不想面对一镇子修士。
还是早些动身为好。
一块份量不小的银馃递到杂役面前,方无患看见那汉子的下巴缩了缩。怎的?这不正是他从方才起就一直想要的吗?
“不知可否替在下买个面具,剩下的钱不必找回。”
青衣人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倒是那杂役虽心存侥幸,不曾想这人果真出手如此阔绰,一时反倒不敢收下。
“无妨。”看出了他的忐忑,方无患安抚道,“只一件事——不要同任何人透露我的样貌。”
杂役捧着衣襟上的银馃,当即唯唯应声。见那人一掀车帘探身进了车厢,便自一溜烟地跑出院门,去市集采买面具去了。
院中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不远处马厩里偶尔传来的马儿咴声。
方无患侧耳听着,手中三两下收好东西,转而向软垫旁抽出件黑袍披在身上。随后又取出斗篷,将车里那孩子从头至脚分毫不漏地裹好。
看起来似乎消减了许多。
她端详一阵,拉下斗篷遮住那张苍白的小脸。确保从外看不出一点异样,才把人移在外侧,跳出车厢,重新垂下车帘掩住。
等了片刻,不见那汉子回来,方无患便从怀中掏出那所谓的悬赏令,倚在车边细看。
待等杂役买来面具,在客栈里安顿好阿回。再之后采购物资也好,探听消息也罢,一个人行事总归方便许多。
锦书上不过寥寥数字,“夺走神印”之罪状一笔带过,反倒是对她这嫌疑罪犯的特征描述颇为详细。
容屿城中能知道神印遗失,又知晓她形貌的人实在说不上多,只略一排布,便不难猜出是谁在背后生事。
容屿有阁主坐镇,华似更不必说,都不会追究神印下落。除了那人,谁还会巴巴地昭告天下去搜捕她这个所谓的盗贼?
“季槐。”
倚在车边的青衣人齿缝里挤出一个名字。想起分别时那人不怀好意的笑容,方无患几乎气得牙痒。
与海盗交易的后果她想过也有所准备,只是没料到被人玩了一手移花接木,直接把个夺取神印的罪名栽在了头上。
季槐在容屿一事中全身而退,如今天下人对神印出世的目光,都被这一纸悬赏搅引到她身上。
方无患捏着锦书,目光在字里行间逡巡,回想那夜在滩上交谈的细枝末节,察觉出一丝异样。
若那海盗头子当真如其所言,已经得到明神宝藏的下落,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演这一出。他悄无声息带着人手去取便是,难不成得了魔族助力还连个神藏都摸不到吗?
是了,悬赏未必不是魔族手笔。引动骚乱,伺机入侵,和在容屿的手段如出一辙。
他口中的兆司……究竟是何身份?
总还有见面的那天。方无患捏了捏袖袋里那枚小巧鱼符,心下暗想。
院外静了一阵,忽地传来交谈声,伴着马蹄的声响,离着后院愈来愈近。方无患三两下折起悬赏,重新揣进袖里,侧身隐在车旁。
“师兄,我就说这里不好,连个引马的都没有!”
一男一女走进了院门。
“师妹,明日还要赶路,天色不早,我们便只将就一晚。”
“当真?”
那男子将二人马匹拴在马厩里,呵呵笑道:“自然,师兄何曾骗过你?”
两人又说了几句,眼看着就要离开。方无患轻轻呼了一口气,就听着杂役风风火火的脚步一阵风似的刮进后院。
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仅险些撞到两人,还举着手里的面具,嚷嚷着就往她所在的角落冲过来。
“大人久等!”
听着这吆喝,躲在暗处的方无患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两道目光朝自己射来,她闭起眼睛,眉头重重跳了一下。
女修原本向外的脚步一顿,果然跟着朝角落走来,她身后的男子自然紧随其后。
乌木车厢的阴影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接过面具,杂役猛然间像是见了怪物似的惊惶。不等车后那人说些什么,杂役逃也似的离开后院。
“都是修行之人,躲在暗中偷听算什么?”女子走到车前,瞥了一眼从车后转出的人和她手边搭着的长剑,不悦道。
看不出修为。女修的目光在面具上打量,眉头皱得更深,“鬼鬼祟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么?”
“姑娘此言差矣。”青衣被掩在黑袍底下,面具后干笑两声,“是在下先在这里,方才不过是在整理行囊,何来偷听一说。”
“至于这个么。”那人点了点自己脸上做工粗砺的面具,“恕在下相貌丑陋,在路上又不慎损毁了面罩,这才托人去买。实在无心唐突冒犯二位。”
方无患平静编造着借口,她面上的瘢痕从在容屿醒来已好得七七八八,几日下来早已经恢复如初。
面具遮得住脸,可那脖颈上分明光洁无恙。女子狐疑地看了一眼,余光瞥着旁侧不起眼的长剑,倒是不再说话。
她身后的男子却盯着那人袖中露出一角的文书开口道:
“蚕阁的悬赏令?”
方无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即从善如流道:“正是。”
“不知二位可曾见过悬赏之人。”她索性将锦书从袖中取出递给二人,留神细看他们的神情。
“只是听说,不曾见过。”那女子将锦书推回,闷闷回道,“此人盗了神印,必不是泛泛之辈。我们何必去碰这个钉子,还有要事在身,不曾留意。”
“可惜。”方无患收回手,心中有了打算。
“在下北上求医,接下此令也不过心怀侥幸。到时若捉得此人,只求能换点赏金便好。”
“求医?”女子见她态度谦恭有礼,你来我往间,一开始那点恼怒烟消云散,反倒露出些关心的意思,“此人行踪不定,你若是为了诊金,倒还不如接些别的。”
“没有时间了。”方无患面孔转向身侧的竹帘,语气柔和许多,“舍妹身染重疾,只好行些险径。”
话里真假参半,二人见此情形,终于不再多言。女子抱手道,“方才失礼,还请阁下勿要挂怀。”
“无妨。”方无患摇了摇头,“天色不早,还是先进客栈再说罢。”
几人前后进了大堂,虽被路过的修士多看两眼,却也不过是几眼罢了。并没有人将黑袍人联想到那独行的悬赏对象身上。
方无患由小二引着进了客房,把怀中的人放在榻上便当即紧闭门窗,里里外外下了三重法阵。布置完一切,才在桌前坐下,整理起目前的状况。
这师兄妹二人,不出所料,亦是自会州而来要前去参加四州大比的修士。路过大堂时留意听了几句,近日镇中凡外来的,几乎大半都怀着相同目的。
蚕阁的悬赏已遍及诸州,又恰逢四州大比盛况,消息传递得前所未有的迅速。凡是与外界有所往来的修士,无不知晓神印一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回真是捅了修士窝了。
眼下阿回重伤,她着了季槐那伙人的计却恰恰抽不出身去。他们在外不遗余力造势,若不是预先有所乔装,恐怕二人在镇子里寸步难行。
方无患指节格格作响。被动卷入局中的感觉,当真是令人不爽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