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92、孤帆远5

　　二月二一过，檀京府衙那边就结案。整个案子的经过清晰明了，园中尸骨因为早已腐烂剩骨，仵作无法验出。那老农无论怎么审，口中也就是那番话，府衙的人前去查问，也正如那老农所说，证据确凿，毫无漏洞。

　　这案子与周宅走水案全檀京的人都在关注，刚刚一个周宅走水案是个意外，满檀京的人就将目光放在燕王府红棺案上，没想到查来查去，这红棺案还真就简简单单，这个结果顿时让人失了兴致，更失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日，一辆雅青色油布顶的马车停在长宁坊那处小宅子前，马车上的人并未下来，只见车夫前去叩门，这宅子没有门匾，立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中，等了许久，虽无人开门，却闻里面有人出声。

　　“送菜的？”

　　那车夫就道：“顺王殿下前来探望周指挥使，还请开门。”

　　里面的人没有应声，又等了片刻，才见门开。林舟渡从马车上下来，就迎面望见站在门口的陆雪逢。

　　二人皆未出声，直到关上院门，陆雪逢才向他见礼：“有劳殿下跑这一趟，不过指挥使尚未病愈，只怕不能见客，殿下随我进屋喝杯热茶。”

　　林舟渡望着他，出声：“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寻到此宅的？”

　　陆雪逢垂眸，面上神色如初，“殿下神通广大，陆某不及。”

　　“周指挥使的病几乎痊愈，能见客了。”

　　没等陆雪逢说话，只见周镇察从堂内走出，视线落在林舟渡身上。

　　“殿下有话，便进来说吧。”

　　林舟渡与陆雪逢擦肩而过，随周镇察进了屋内。屋里没有侍奉的人，周镇察面色瞧着尚好，病弱之态不存几分，他穿着玄色暗八仙纹缂丝直裰，简单束发，拿了茶具来给林舟渡倒茶。

　　“指挥使瞧着气色不错，病想来也好全了吧？“

　　周镇察坐在长榻的另一边，挑眸看他，“我好了，殿下只怕高兴不起来。”

　　林舟渡淡笑，“我来，正是要与指挥使谈个事。”

　　“请讲。”

　　“指挥使可抓到害你染病的人了？”

　　周镇察就道：“安家做事，自然不会留下把柄。不过…顺王殿下难道没有参与？”

　　林舟渡反问：“指挥使这是说笑，我为何要参与？”

　　周镇察心知肚明，却不再说下去，只是道：“我猜，殿下今日来许是为了顾侯的事吧。”

　　“是顾侯的事，却也是你们周家的事。”

　　周镇察看向他，“若是殿下想劝我装病，好让顾侯当此次的观察使，殿下还是不要抱此幻想。”

　　这正是林舟渡来意，可他却道：“指挥使都不愿听听么？观察使虽让顾侯当了，可若能彻底扳倒安家，指挥使也不愿意？”

　　周镇察凝眸，“你上回虽是给了我宪州陵死去匠人的名单，可这事我查过，当时安稹虽为工部尚书，主理此事的人却是工部左侍郎，此人已死，贪污工银、草菅人命的到底不是安稹本人，陛下可不会为了那些旧账动内阁次辅。”

　　“看来指挥使已经有想法了。”林舟渡道，“确是如此，所以想彻底将安家这棵大树连根拔起，唯有积少成多，一举揭起。害你染病的人证、防火烧周宅的人证，加上我手头所有的证据，一齐揭发。”

　　“这两个案子，你有证据？”周镇察道。

　　“有。”

　　天光尚好，康进德站在恭肃殿前，理了理衣襟，又向柳复光含笑点头，才进内里去。

　　赵熙政没在案前，而是懒懒散散地坐在暖阁里的罗汉床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炕桌上摆着果品点心，随意翻阅着那书。

　　康进德进暖阁中去，见赵熙政眼下尚存着些乌青，便问：“万岁瞧着有疲累之态，可是近几日事多，累着了？”

　　赵熙政靠着引枕，将书丢在一边，“朕没事，朕叫你来，是有事要遣你去。”

　　康进德道：“要说起最近这事啊，个个都玄乎，可到最后个个都解决得挺好。万岁叫奴婢来，可是为着最近这几桩事？”

　　“倒不是那些。”赵熙政揉了揉眉心，遂看向他，“你可还记得，去年顾侯在沚罗州发现鬼头青的事？”

　　“自是记得，万岁同顾侯说，来年开春便遣人去查，今日莫非就是为这事？”

　　赵熙政道：“是了，想想也该查了，你择日便过去吧。除了沚罗，其它几州也都去瞧瞧，这鬼头青啊，不就是乌香么，若查见就禁，该处置的人带回檀京来。”

　　“是，万岁，只奴婢一人过去？”

　　赵熙政看了他一眼，“你，带上你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们，若还嫌不够，就多收几个。”

　　康进德就惭惭一笑，摸了把额头，“万岁，这……”

　　“好了，届时朕再从东厂拨几个人跟你。你们这些半点功夫没有的人，朕怎能放心让你们去？”

　　赵熙政合上双目养神，歇息片刻，忽又睁开眼，道：“对了，先前朕不是叫你拿着克伦那些个宝石贡物去造些首饰？”

　　康进德就道：“万岁放心，老早就叫宫里的匠人赶制了，眼下那些石头块儿们是样样精美，就等着您分赏给各宫娘娘呢！”

　　“嗯，你吩咐下去吧。”赵熙政思忖片刻，才接着道：“朕记得当时有些带着色儿的金刚石，就给周太后。剩下的你便按位分分，你一向熟悉此事，无须朕多讲。”

　　康进德稍顿，看了看赵熙政的脸色，道：“万岁，那金刚石，全给周太后？安太后那儿若是不给些，只怕要让人……”

　　赵熙政就又烦躁地皱眉，道：“那便平分吧，这些小事你看着办，不要与朕多说。”

　　康进德连声应了，这才躬身退下。

　　周镇察望着林舟渡，半晌，只见他面含笑意，眸光轻浅。

　　他就道：“康进德，是你的人？”

　　林舟渡不答，只是道：“指挥使收了陆雪逢，自是也知道内十二监的份量。不过此人不是康进德，而是另有其人。”

　　周镇察道：“你既有人证，却少一契机。这个契机，你打算如何？”

　　林舟渡看着他，“顾长俞走后，安家会对我出手。”

　　周镇察思索几许，“你这是使了出连环计，打一开始，你便想好了要叛变安家。”

　　林舟渡不语。

　　周镇察继续道：“你替安家保了安无疾一命，让他们对我出手。那个时候你便已想好要来与我合作，所以你答应得如此痛快，就是因为你确信能拿到人证，让安家把事做绝，再利用我周家对安家出手。”

　　林舟渡也不否认，只是轻笑：“对安弘赟那等人，还要讲什么信义么？”

　　“我是想问，你让顾侯过去，莫非也是确信顾侯有那个能力接下这烂摊子？”周镇察淡然道，“你不会想不到，他过去了要面对什么。”

　　“以顾小侯爷的性子，无须我多想什么。”林舟渡的声音中带着些漠然，“能不能成，都是他的事，我只须好生在檀京过我的日子，不是么？”

　　周镇察闻言稍怔，却是不信他的话，“你能对别人这般，却不能对他如此。”

　　“指挥使的意思，是他与别人有什么区别么？”林舟渡道，“我的身边，就只剩昭靖一个了，不是？”

　　周镇察移开目光，望着远处的物件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开口：“也好，你今日提出的，甚好，我应了。”

　　“指挥使是爽快人。”林舟渡笑道，“与指挥使达成的事，我林某可不会叛。”

　　“你也没办法叛。”周镇察将目光转向他，“这是我们带你的最后一程，殿下最终的敌人，还是我们，不是么？”

　　从屋里出来，周镇察便走在林舟渡身旁，送他出去。其实这宅院不大，没走几步就到了门口，无须多送。

　　陆雪逢一直在外院候着，见二人出来，这才上前跟在周镇察身后。

　　大门之后，林舟渡与周镇察相对而立，他率先出声：“书的事情，林某要向周指挥使道声谢。只是，林某到底想知道，指挥使为何帮我？”

　　周镇察却是满面疑惑，“何书？”

　　林舟渡心中明了，故笑笑不再多言。正要出门，眼尾余光却看见陆雪逢正望着他，便又转回身来，直视着他：“陆雪逢，旧燕王府中的那具尸骨，你不想见见么？”

　　陆雪逢本已垂下眸去，一听他言，遽然抬眸。

　　可林舟渡业已转身，带上帷帽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