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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4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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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盛的道观中,香火袅袅,香客如织。
应栖就站在人群中。
燕商探头仔细打量:“他怎么感觉变得更好看了。”
不急:“何出此言呢?”
燕商:“像是位丧丧的,脆弱的美人。”
不急忍了:“你不觉得这地方很眼熟吗?”
“是吗,哦,我来过这个地方,”燕商抬头,头顶烫金的“长安观”让她不可忽视,“就在不久前,我说的是对我来说不久前,人间的话,已经过了很久了。”
长安观,是燕商到了黄昏酒馆之后,接的第一桩生意。
不过那时候的长安观什么都不灵,就里面的姻缘最灵,灵到当天早上过来上香请愿,晚上就能遇上如意郎君与心上淑女。
问是在哪儿遇见的,说是在梦中,不仅了传情,还私定了终身。
一些双方门当户对,郎有情妾有意,长辈便同意了;还有一些不顾父母亲友的劝阻,死咬那人不放,一个不同意就双双私奔去了。
几次还好,次数多了,就灵过头了。
生意就是那时候来的。
孀居多年,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妇来到酒馆。她曾在长安观为独女求到一份好姻缘,虽说嫁到了千里之外,但胜在女儿喜欢。
几年过去,远嫁的女儿迟迟不愿归宁,她心里担忧,特地奔赴千里去见了心心念念的女儿。
脸依旧是那张脸,她却感到无比陌生。
当夜,她在女婿家里,梦见了女儿的魂魄。女儿说她被挤占了身子,成了游鬼,不甘心让那对狗男女恩爱活着,求娘亲帮帮她,帮她报仇。
自己肚皮里跑出来的骨肉她怎么会不认得?妇人连夜离开女婿家,去了佛寺,求了大仙,纠缠了几月,心早已碎得四分五裂却一无所获,她甚至想出与那两人同归于尽的法子。在她赴死前,有人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莲婆婆扶起泪眼婆娑的妇人,接了这桩生意,然后,毫不客气地将燕商丢了出去。
虽然是第一桩生意,但是她是和鬼打交道的人,自然不差消息。
原来所谓的灵姻缘,不过是一群生前同殉情,死后还不肯分别的鸳鸯鬼。他们也不知道给观主下了什么迷魂咒,竟然宿在了长安观里,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原主的魂魄赶了出去,与另一半的鬼双宿双飞去了。
她原本只想去抓占了妇人女儿的鬼,结果不小心被鬼差缠上,请她帮忙去将鬼窝端了。想着无事,她也就允了。
就在她想进长安观里抓鬼的时候,遇上了应栖。
想起这桩生意,燕商不太高兴,撇嘴:“他那时候可烦了,说什么我就这么进去会吓到鬼,逼着我和他演了一出戏。”
“我知道,你们求了姻缘,”不急拍拍她的手,小脑袋点着,“作为刚认识的人,你们很放得开。”
燕商:“呵呵。”
燕商躲开继续往观里走的人:“那他来做什么?”
不急诚实道:“不知道,我们进去看看。”
长安观很小,木门檐瓦还有些明显补上去的色差,那是燕商从前砸出来的。
燕商目不斜视,走到树下。
同根而生,两枝缠绵而长的合欢树葱郁繁盛,伞冠的枝头树梢挂满了红色的愿牌。
她顺手挑了几块看,都是求姻缘的:“看来这几年,长安观名声不错。”
不急摇头晃脑,故作老道:“姻缘嘛,你看这么多的愿牌,这么多来上香的,总能撞上几个好的。信则有,不信则无。”
燕商:“那我不信。”
“哦,”不急指给她看,“应栖信。”
燕商:“嗯?”
观主还是当年的那位,见到应栖,迎了上来。
观主:“应小友,许久未见。”
应栖笑:“是许久。”
观主往他身后看:“只有小友一人来吗,那位姑娘呢?”
应栖沉默,没有言语。
观主自知失言,掩饰继续:“小友此番到访,所谓何事?”
应栖抽了两根香,走到香炉旁,垂眸道:“祭故人。”
这些,燕商都没听见。
她来到应栖身边的时候,只听见观主在说长安观求的姻缘如何灵验,应栖顺着他的话,插上了香。
燕商:“!!!呼呼呼——”
不急:“???你在干什么,这里还有别人点的香!”
燕商吹灭了应栖的香:“不管。”
观主看着突然被一阵风吹灭的香,默了默:“小友要不要重新上香?”
应栖摸上腰间微微震动的铃铛,望向风来的方向,寂寞的眼眸掠起很浅的波澜:“好。”
应栖重新插上两根,燕商立刻鼓起腮帮子准备,在呼气的前一刻,不急赶紧上来将她挤到后面:“我来,让我来。”
燕商:“唉?”
在燕商看来,不急就贴着应栖的那几根香,来一根,他吹一根,非常沉稳,别人的香一概不吹。
燕商:“你好稳定。”
“那是,”不急有些小骄傲,“不然你以为上仙为什么让我陪你来?”
不急:“因为我是情绪最稳定的那一个。”
燕商:“……”
而在旁人看来,这位一脸神伤,俊俏又冷漠的公子重新插上的香,在一阵一阵短促的风中,又灭了。
如此两次,观主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应栖却淡然得很,腰上的铃铛震个不停,他嘴角藏着笑,身上的冰冷都散了些,也不再执着于上香了:“就这样吧。”
观主拂去额头的汗,为自己挽尊:“可能今日多风吧,长安观多年没出什么古怪了。”
“我知道,多风而已,”应栖死寂的眼中含了笑,素白的脸也有了些从前的神采,“今日叨扰了,告辞。”
燕商满意了,抓着不急的手跟上他的步子。
不急人矮步子小,简直就像是被燕商拖着走。不急很无奈:“燕燕小仙娥,他又逃不掉,你不要那么急,我已经当笤帚了。”
“啊?啊!”燕商松开不急,“对不住。”
不急拂去衣摆上的尘土,与应栖隔着几步远:“他之前还去过鄞州,宁州,万山镇。”
燕商脚步顿了顿:“是我以前与他相遇过的地方。他去做什么?”
不急:“看看故友,然后就是坐着望天。”
“还是太空,怎么不多去酒馆陪陪小宝?陪红红也行啊!”
不急:“咳咳,好了,我们飞一下,他要骑马赶路了。”
燕商迷惑:“赶路?他要去哪儿?”
燕商也不知道不急是怎么做到的,大概就是神技吧,她感到时间流逝得很快,叶子从树上落至地面,他们换了个地方,应栖也到了。
燕商:“这是哪里?”
不急:“你不知道吗?”
偏僻寂静的山坳,燕商怔了怔,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溪山村。”
十岁那年,尚家人将她抛弃之后,车夫将她丢弃的小山村。
燕商不禁发问:“他来做什么?”
不急突然消失了,稀薄的白雾聚拢,将她慢慢裹住,燕商睁大眼睛:“唉?这是做什么!”
燕商刚说完,白雾就散了。
冷月的夜晚,凄凉的山中,不远,传来急促的马蹄踏地声,还有粗犷的骂声,夹着小声的啜泣。
一切都似曾相识。
燕商走过去,跟上即将说出的话。
“要怪就怪你自己,一个灾星,带着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不如孝敬我们哥几个,就当死前做件好事了哈哈哈哈哈哈。”
燕商很平静,再次回到十岁那年,她已经毫无感觉了。
爱没有,连恨都没有了。
小小的尚湮受不住这样的惊吓,昏厥过去。车夫双眼发光,像是伺机而动的饿狼,举刀就要落下。突然,他脚下一软,他,连同他的同伙,嚎叫出声,纷纷倒地。
燕商捡起弹落的武器:“石子?”
还没等她想明白,有人从树上翻下,剑起人头落地。
泠泠月光下,剑刃扬起薄薄的鲜血,红了她的眼。
是了,照顾她的村妇说是路过的少侠救了她。
可她没想到,这位少侠是应栖。
燕商留在原地,望着应栖将过去的她抱起,提起那袋要她命的银子,往山下的村庄走去……
“怎么样?”
不急重新出现在她身边,唤醒一个陷在过去的人。
燕商晃了晃,过去与现在再次交叠,让她鼻头有些发酸:“怎么会是他呢,居然会是他……”
“走吗,”不急让她跟他上山,“在你死之后,他每年都会到你住过的那个破房子里住一段时间……算是,睹物思人吧。”
燕商:“为什么,若要说睹物思人,他去找红红和小宝不是更好吗?”
不急没有说话,让燕商生了疑惑:“你好像一直不提红红和小宝,为什么,不对——”
燕商反应过来了,抓着不急的衣襟:“告诉我,他们怎么了!”
不急被她扯着,有些难受:“你别急,先放开我,先放开。”
等到燕商松开后,不急捏好变形的衣襟,慢慢道:“你的那个小山神,死了。”
不急的话犹如一个惊雷,燕商没站稳,一个趔趄:“你、你说什么?”
不急拿出册子,翻了翻,想起了什么,立即捂住,躲燕商远远的。
燕商:“我不抢。”她已经没了心思抢。
不急:“我知道。”但他也怕。
不急缓缓开口:“神仙最忌生情,他因私欲犯下大错,五百年前本该与万境山一同覆灭。上仙仁慈给他机会弥补。五百年,你们三人的因果已了,他也偿清了责罚,你死之后,他便把剩余的寿命送给那只九节狼了。作为报答,九节狼常伴埋他的山头,五年,未曾离开过。”
人间岁月流逝得很慢,慢到燕商耳边不断回荡不急稚嫩的声音。
“刚才应栖的那两根香不是为了求姻缘,是为了祭故人,一根为你,一根为那个小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