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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送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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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苏氏的血脉,你再无缘见到了。
那个占据着苏妲己身体的狐妖艳艳地冲你笑,又从宫女的身体里钻出去,邀你一起分享这具冰冷的尸体。
她将尸体开膛破肚,扯出心肝肺腑,你又猛然想起那日在宗庙,崇应彪用剑挑出的红白腐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转过身去吐了起来。
接着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狐狸尖牙啃咬骨肉的声音似乎总追在你身后,怎么也甩不脱,直到你扑进鄂顺怀里,那种磨人心智的声响才堪堪停下。
鄂顺惊讶地接着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你拉着往前走。
快些走,快些走,崇应彪说得对,不该来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月光不见了,星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刺骨的河水、索命的水鬼、狐妖、尸骸。
还有不明就里的鄂顺,忽地拉停你的脚步,仰头伸手,去承接朝歌这些天来下的第一滴雨。
“蛮蛮,下雨了。”他说,“我的愿望实现了。”
鄂顺的愿望实现了,而且几乎是成倍地实现了。
大雨接连下得昏昏沉沉,让人辨不清白天黑夜,但鄂顺总会准时在傍晚时来宗庙找你。
若当值,将带给你的糕点放下就走;若不当值,就陪着你,一直坐到两人都不耐烦为止。
而你脾气太好,他又愿意磋磨时光,所以最先不耐烦的往往是大司命——挥着袖子赶鄂顺离开,鄂顺于是边向外跑边回头冲你挥手:“明日,明日我再来找你!”
“忘记拿伞了!”你抱着伞追上去,他得逞地攥住你手腕,只一声“走”就拉着你飞快地向外跑,留下比干在屋檐下捶胸顿足,嚷嚷着让你注意身体。
但你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耳边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和近在咫尺的喘息声。
再跑得快些,心跳声也涌上来,和脚步声夹杂在一起,震得你耳膜发麻。
扑通、扑通、扑通。
浑身都是冷的,只有紧握的掌心是热的。
你咳嗽,大声地问他:“要跑到哪里去!”
他也大声地回你:“你想去哪里,我们就跑到哪里!”
你于是笑着揶揄道:“那就跑去南鄂,你跑得到吗?”
他只停顿了极短的一瞬,笃定又昂扬地喊道:“跑啊,怎么跑不到!”
然后脚步更快,喘息更重。
他带你跑过宗庙之外的野草地,草叶亲吻你们的小腿。
“这是南鄂的芦苇荡,秋天一到,芦花就像雪一样乱飞,会让人打喷嚏。”
他带你踩过大小不一的小水洼,积水打湿你们的鞋履。
“这是南鄂的荷花池,夏天会开很多很多的荷花,还有莲子可以剥着吃。”
他带你爬上一个小土堆,两人齐齐地在湿滑的坡上跌了一跤。
“这是南鄂的小山,春天会开很多很多红色的杜鹃,你最喜欢的颜色。”
直至雨停,你们才回到南营,坐在篝火边烘烤发抖的手脚。
鄂顺笑着指了指熊熊燃烧的火堆:“这也是南鄂,一年四季都暖融融的。”
语毕才露出一点迟来的担忧:“你就这么跑出来淋雨,大司命会不会罚你?”
“……大概还得夜不归宿,两项并罚了。”你努努嘴,示意他看向窗外。
姬发正费劲地踮起脚,使出十分力气向你们招手。
鄂顺和你跟着姬发去到了西营。
泥泞不堪的院子里,质子们正张罗着在篝火边摆上酒肉,气氛欢快得不成样子。
明日将举行登基大典,典礼之后,殷郊就是殷商太子,要重返宫中,不再能和质子们同吃同住。
所以,姬发特意操办了这场宴会为殷郊送别。
东西南北四营的将领与百夫长们齐聚一堂,崇应彪自然也在。
与你目光相碰的那一刻,他笑着冲你举起手中那盏酒,不是敬你福寿长延,而是翻转手腕,让酒液如瀑布般飞速坠下,滴滴答答沾湿他的靴子。
这个极具诅咒意味的动作成功让你重新陷入恐惧,脚下仿佛生根一般动弹不得,直到姬发喊你的名字,你才能僵硬地掰着步子,走过去坐在他和鄂顺之间。
崇应彪也走过来了。
他捏着鄂顺的肩膀,将他往旁边推了推:“这儿不是你的位子。”
鄂顺少见地恼怒起来:“崇应彪!”
“怎么。”崇应彪又露出那种极为快意的表情,俯身亲昵地捏了捏你的脸,“百夫长们都在这,不该也给苏全孝留个位子吗?”
篝火边的质子们还在笑闹,你们四个却静了下来。
姬发别过头去,鄂顺紧紧掐着泛白的指节,崇应彪的笑还是服服帖帖粘在脸上,所有人都在等你先开口。
而你站起来,抓过手边的酒盏,哗啦一下泼了崇应彪一身的酒。
殷郊抱着五弦琴走进西营时,喧闹不减,但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崇应彪坐在角落喝闷酒,却被两个百夫长一人一条胳膊架着;姬发和鄂顺闷头往篝火里丢木柴,把你晾在一旁吃炙肉。
殷郊只能去找姜文焕,姜文焕却连连摆手:“哪有什么事情,今夜是替你送别,你高兴,大家就高兴。”
体格健壮的太子于是真的相信了,乐呵呵地像抱小牛犊一样抱着琴坐到了人群正中央,先抓着酒盏敬了周边一圈,然后正襟危坐,开始一根根调试琴弦。
该如何形容那样的琴声呢……
铁骑轰隆隆地涌来了,刀枪嘎啦嘎啦地彼此摩擦着,银瓶不情不愿地被砸开一道口子,水浆挣扎着从缝隙里挤出来。
喝闷酒的、扔柴火的、吃炙肉的,全都抬起头来,有些木然地看着太子手下生风,呼啦呼啦弹得正尽兴时,一根琴弦猛地绷断了。
“不该呀……”他用那只被晒得黝黑的手去挠头,“小时候,我很擅长弹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