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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

  •   沿路的人愈来愈多,待他们到了东市,已是午时二刻。

      宋千山原以为,朝廷会从诏狱中随意抓一名死囚以假充真,谁死其实并不关紧。可他的视线穿过浪涌般的人群罅隙,落在那个身背亡命牌的白须老者面上时,心上顿觉惊惶。

      那不是别人,正是昨日与素娘看诊接生的老大夫。他一壁觉得此举甚是荒谬,只是为了引他现身,朝廷便能够这般颠倒是非、草菅人命,一壁又在脑海中枯索着那日情形。若今日抓的是别人,他或许可以将此间罪过全然推至朝廷身上,可是现在,他根本不能说服他自己。

      他自己固然无辜,可那老大夫又做错什么?到底是他连累了别人。

      思索之间,宋千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自指缝中紧紧地扣在一起。他低下头,高逐晓的目光如同清泉般透亮,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是那般认真而坚定,带着他的身影亦端行从容,仿佛秀云照壁、松崖穿风。

      “你想怎么做?”她的眼睫轻颤,悄声道。

      宋千山回扣住她的手,深舒一口气,觉得其实没什么好抉择的,“阿迎,我不想无辜之人为我而死。”

      高逐晓点了点头,眸中浅笑如若氤氲于泉上的雾,反问道:“那你还记得么?你昨日曾说过的话。”

      宋千山道:“我记得。”

      高逐晓不等他说出来,便先一步松开了他的手,又抬了胳膊,将他脖子上那条拥项取下,笑道:“我也是。”

      他说:我得时刻都待在你身边。她说她也是。

      头顶的阳光照出刺目的白,整个东市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热闹之中,只为见证一场荒谬绝伦的表演。这时,北面的人流自动地让出一条道路,走出一名身披大红斗篷的监斩官,照脸看去,却是他们曾与之交过手的熟人。而他的到场,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这是一回非赴不可的局。

      强万钧坐在刑台对过的梨花木椅上,瞥了眼被押跪在地的老者,后似不经意地抬眸,于人群之中巡视片刻,颇是正经地扬言道:

      “罪犯宋千山,勾结江湖匪寇,炸毁我朝珍宝琉璃阁,且又屠戮无辜流民,杀害朝廷官员,屡屡作乱犯禁,藐视朝廷权威。今日将罪人缉拿归案,宋千山,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老大夫本就是无故被卷入此局,根本连宋千山是谁都不知道,却又百口莫辩,只目光颓然,反复念道:

      “不是我,我没有……”

      可既是做戏,便要顺着本子演到底。现下已到了斩首的时候,身侧有跟班的向强万钧递过令牌桶。他伸手自其中随意抽出一根来,却并不登时掷出去,而是在手中细细摩挲片刻,似乎在等待什么,又抬起头来,目光虚虚地望着身前的老者,自座中起身道:

      “宋千山,人既犯了事,便要有胆子站出来承认,否则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说着,他丢了手中的斩首令牌,木牌摔落在冷硬的石板上,发出有些沉闷的声响,扣在围观者的心头,发令道:“行刑吧!”

      “且慢——”

      众人原是因着将要面见的血腥场面而揪紧了心,此际听见忽地有人叫停,又不是监斩官之令,不禁齐齐寻找声音的源头。围观在宋千山身侧的人,皆是目光惊异,默默自觉地往后撤开。如此,真正的“罪魁祸首”便现身众目睽睽之下,而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女人。

      强万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倒是半点不抹弯子,直言道:“你总算来了,自尧天阁一别,倒是许久未见了。”

      宋千山侧目,往刑台上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冷冷道:“我才是你们要通缉的人,与这位老大夫没有任何关系。你放了他,我留下。”

      强万钧闻言,果真摆了摆手,示意手底下的衙差将人放了。那老大夫被人松了绑,有些怔怔地望着宋千山。宋千山转过身来,朝他躬身揖手,赔礼道:“是我宋扶云对不住老人家。”

      那老大夫见状,并没有说什么,只沉沉叹了口气,便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四周原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沉寂无声,众人均将目光对准了这个奇怪的闯入者,此刻却又忽闻场内有人鼓掌。强万钧爽利道:“好!强某本也看不惯这等下流的伎俩,你自己站出来,倒是解了我的为难。只是,我强万钧亦是奉皇帝之命,要拿你归案,也借此机会,疏落疏落筋骨。”

      话毕,一记凌厉的掌风已然袭至,宋千山匆忙闪躲开来,退至刑台一侧。身后,方才严阵以待的刽子手猛地挥手,将蓄力已久的长刀直直往宋千山身上砍去,却兀地被一柄长剑挡住,反往上抬了倒往他的身上砍去。

      那刽子手见着高逐晓身子娇小,心上并不着意,可那柄剑却似山移般地朝他倾轧过来,逼得他往后连连撤去,脚下又未留心刑台的步阶,兀地足下踩空,呜哇叫着便摔倒在地,砍刀亦被甩到远处。

      这时候,人群外围步履声齐,上百缇骑已闻风而至,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原赴东市看热闹的,现下见了场内起了打斗,身后又冷不丁地来了这许多扛刀弄枪的,纷纷惊惶地四处逃窜。

      眨眼的功夫,场内便只剩下高逐晓二人,与强万钧及其数百缇骑对峙。

      强万钧上前一步,偏了偏头,视线落在宋千山身后的高逐晓身上。“原来剑隐传人也在。强某近日听闻江湖传言,才知大徵宗主竟亦是剑隐遗脉,还说要与高姑娘携手共治,重振剑隐荣光。”

      高逐晓闻言,亦持了迎天剑上前一步,笑道:“是么?我竟不曾听说。”

      强万钧虽为朝廷做事,但为人倒比之吴凉等直利坦率许多。现下他说这等话,其意味再明显不过。

      “朝廷点明了要抓宋千山,与高姑娘无关。姑娘若要走,我强万钧亦不会阻拦。”

      高逐晓侧首,望了眼身侧的人,见他亦抬眸看着自己。他们就像闲云潭影,天光洒落,云便自然地落在塘渠之中,与水交融相生,自成风景,任是谁都不能使他们分离。即便丢了颗石子,他们也只会揉碎在一起,将彼此融进己之所有。

      她回头定然直视着强万钧,淡淡道:“多谢了,但是他不走,我也不会走。”

      闻言,强万钧亦不多废话,却并同数百缇骑下令围捕,只独自周旋在二人之间,倒显得那些缇骑呆若木鸡,成为新的旁观者。可宋千山曾与之交过手,心中明了彼方内力之精纯,不敢有丝毫大意。

      高逐晓腾身挥剑,剑意乃“大道之行”,剑势稳健十分,却不想强万钧竟能以半只手臂生生受住这抹凌厉,笑道:“不愧是剑隐招式,迎敌光明磊落,当得起这名头!”

      那厢,宋千山见状,早已倒翻而去,跃至强万钧头顶,手挽刀花,迅疾一片光影变幻,正直直往下刺去。强万钧甚至不曾抬眸上视,另只手已然催动真气,借力打力,往迎天剑上推去,斗转之间,人已同高逐晓拉开数丈距离,身形之快丝毫不输错刀之形。

      三人各据一处,待要再打数回,却倏闻一个声音悠游自不远处半空中传来,颇为耳熟:

      “真是好生热闹啊。”

      强万钧抬头,见着来人坐在一方重楼檐角,意态闲闲地朝下望着,倒又是一位故人。但这个当口来此,大抵不是只为瞧个热闹这么简单。

      “好久不见啊强兄,我今日或是来得不巧,可是搅扰着你办事了?”赵禀竹一面说着,一面似不经意地调转视线,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高逐晓身上。

      强万钧道:“强某倒是更想知道,赵楼主此行是为何事,如此方知碍不碍事。”

      只是,他此话方毕,便已经有了答案。不知何时,周围楼阁瓦檐上,已暗伏了许多青绿色的虫子,仿佛早已锚定了目标,只待豢养者一声令下,便扑棱着翅膀,搅乱这方时局。

      “我来请一个人。”赵禀竹缓缓起身,目光睥睨着刑场,“强兄想必也已听说,宗主相盼故人之邀。我今日来此,便是为着延约,请高姑娘往大徵宗一趟。”

      强万钧哼笑道:“楼主只为邀约,随行的架子倒是不小。”

      赵禀竹闻言,亦轻扯了扯唇角,施展轻功自檐角飞下,竟直截落在缇骑包围圈内,神色淡然。“从前在尧天阁,赵某人也算与强兄共事一场,想必强兄自也知晓,我赵禀竹为人处事,从不求人。”

      见状,赵禀竹身后的倚竹楼弟子亦纷纷随行,只是落在缇骑之外,人数虽只有前者的一半,可高逐晓知道,倚竹楼向来以阵法吊名,并不贵于人数多少,而在成阵功效。

      原本强万钧在前,缇骑围堵在后,虽果决地做出这样的选择,可她心内亦不知届时脱身之法。现如今,赵禀竹骤然来此,不论真实意图究竟为何,却不失为一个离开襄城的良机,至少令这僵死无解的局面有所转圜。

      强万钧扫视一周,见着情形已有变数,似也松快些许,伸手指向高逐晓道:

      “你可以带她走,我要抓的人本不是她。不过,你没来之前,我已替你先行问过了,倒非是强某强人所难,实是高姑娘自己不愿离开。楼主若有法子请离,那自请便,也了却我一桩麻烦事。”

      赵禀竹闻言,扭头看了眼高逐晓,又若有所思地侧首,朝她身旁的宋千山望去。

      “赵某想知道,高姑娘不肯离去的原因为何。”不待高逐晓说话,他便似有所悟地惊道:“哦,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已经家破人亡、孤苦伶仃、穷得只剩一腔没用的志气的人……吧。若是如此,赵某也少不得提醒姑娘一句……”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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