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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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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天边像泼了胭脂一般流光溢彩。
出了望仙楼,马车停在城西的琴堂面前,柳念青来更换昨夜弄断的琴弦。
“诶,姑娘…你的琴弦又断了。”掌柜看着刚进门得人叹了一口气,他不用看琴,光看柳念青就知道她的琴弦断了。
这位姑娘可是他家琴堂的熟客,三天两头过来换琴弦也不嫌麻烦。
柳念青没有半分心虚地点了点头,她有时候见客下手没轻重,再好的琴弦也架不住她折腾。
况且从前得她静不下心来,不喜欢弹琴。现在虽然琴技好了,但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她还是不喜欢琴。
掌柜问她:“这次要不多备一些,经常出门也怪麻烦的。”
柳念青随口拒绝,“不麻烦,掌柜替我续了就好。”
掌柜轻轻地摇了摇头,“姑娘稍候片刻,我去后头取一下新的琴弦。”
夕阳的的光晕洒在了地上,柳念青无所事事地等待。
暮色中,她听见有人喊掌柜。
这声音隐约觉得在哪听过,柳念青一回头,西川正巧从屋外的拐角出来,“念青姑娘。”
“西川先生。”
“好巧。”二人随即一口同声说道,仿佛冥冥之中就有预兆。
没有了屏风朦胧的遮掩,西川依旧斯文有礼,看起来苍白病弱。
“先生也会弹琴吗?”柳念青问。
“会的。”他答。
西川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他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柳念青,眼底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任风起也不掀波澜。
柳念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以为下一次相遇,至少是在东宫。
与他相视,柳念青莫名有点心静。
见她迟迟不开口,西川说:“昨夜冒犯了姑娘,在下新斫了一把琴,愿意赠给姑娘。”
柳念青顿了一顿,说话变得轻声细语,略带了些婉转,“先生不必了,奴家续了琴弦就好。”
后头的掌柜取了琴弦,西川说可以替掌柜续上。掌柜也乐得省事,给二人泡了一壶新茶。
换琴弦也算个费力气的巧活,先把原先的断弦卸下,将新弦穿好拉紧最后绕到雁足。
西川腰间清透的白玉芙蓉佩在落日下摇晃,让人觉得恍惚,只觉得这是一场旧日的梦。
梦里是也是暮春,暮春的少年一言不发。
他低头为她续弦,埋怨她又故意弄断了弦,借口出去玩。从前,她怎么学琴都学不好。明明是一起学的琴,他都出师了,自己还在牙牙学语。
西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身上与柳念青相似的玉佩,他恍然大悟道:“念青姑娘,我们有一样的芙蓉佩啊。”
“是呀。”她还盯着那块玉佩,“先生这块玉佩是在何处得来的。”
“天顺二年时,我在雁城的一家当铺买的。 ”
柳念青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润喉,发出的声音却依旧苦涩,“天顺二年…”
那年,她亲手把这块玉佩当了换钱。
等到她回头找时,当铺说玉佩已经被人买走了。原来是被那时的西川买走了,难怪她怎么都找不到了。
西川问:“念青姑娘的芙蓉佩又是何处得来的?”
她答:“是奴家的第一位恩客给我的”
读书人听到女子的风月事都避讳,可西川却面不改色地接着问,“他人呢?”
“死在了北边的战场上。”柳念青的语气没有起伏,听上去有些无情。
西川调好了弦,轻手拨弄琴弦,看上去似乎有些许惋惜,“想来是有缘无份,这两块玉佩在很久之前是应该一对。可惜世道无常,颠沛流离罢了。
“世道无常,颠沛流离。”柳念青面上云淡风轻地重复的咀嚼这几个字,“先生说得真好。”
世道无常,颠沛流离,让她从云端坠落,零落成泥。
曾经金陵城里多少风光无限,如今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尘埃。
柳念青沉默了好一阵后抬头看向西川,落日模糊了他的面容,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柳念青突然觉得有些窒息,心口一阵酥麻,左肩的旧伤又出来作祟了。
眼眶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
西川的眼睛盛满了暖意,柳念青看着他的眼睛却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善意的询问:“念青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柳念青收敛了失态,“先生方才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
西川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皮,“你那位故人和我像吗?”
柳念青摇了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
“是吗,可惜了。”西川敛下眼眸,看不清神色似乎有些怅然
二人再没说话,柳念青抱着续好弦的琴走了。西川远远地送她,望了好久。落日橙黄的光晕笼住了西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记忆里那么明媚的少女,那样温暖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这世道太无情,将一切都生生碾成了粉末,风一吹就散了干净。
烧红的铁上刻着不知名的花纹,烫在皮肉上鲜艳夺目,每个教坊司女子左肩上都有这样一个印记。
*
元安二十年,沈知柯亲手在她左肩烙下了印记。
那日祝卿玉借密道逃出了东宫,天已大暗。锦衣卫巡视金陵,她不慎被抓住送到了教坊司。
也是在那里,她遇到了户部侍郎家的长女柳念青。
教坊司的柴房里很黑,周围都是女子的呜咽声。粗粝的麻绳磨破了手腕上的肌肤,祝卿玉才借着白松玉送的匕首割断了绳子。
这里的女子可能都同祝卿玉一样,此前都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大家或多或少都是见过几面的。
祝卿玉扫视着人群,借着月光她认出了自幼相识的柳念青。
“你怎么在这?”祝卿玉诧异地走向柳念青。
“卿玉!”柳念青秋水般的眼瞳闪着泪光,她下意识抓住祝卿玉的衣角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念青说锦衣卫今夜全城搜捕逆党。父亲急火攻心,母亲被迫自尽。她被带到了教坊司,家中幼弟将要流放北边采石。
她仓皇无措地脸上满是泪痕,“卿玉,我们该怎么办呀。”
“念青,别怕,我们会出去的。”听了柳念青的话,祝卿玉也明白了。
今夜金陵剧变,这天下估计已经是燕王的了,如今城内支持太子的,自然而然就是逆党了。
祝卿玉佯装镇静安慰着柳念青,“等出了金陵,我们就去北边。北边是静安侯的地界,到时候我带你去找凭风那小子。”
很快一屋子人的绳索都被解开了,柳念青担忧地看向祝卿玉,她担心大家都逃不掉。
祝卿玉也知道,人太多不好逃,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赌一赌。如果不救这些人,今夜过后,她们都将沦落风尘,成为达官贵人取乐的玩物。
再者人心难测,祝卿玉此刻放弃她们,难道她们便会老老实实地待着,就不会出卖别人吗。
待到夜已深,她们才悄悄摸出了柴房,柴房离教坊司的一个侧门近。祝卿玉交代过所有人,出去后沿着小巷走,最好能把自己藏起来。
最好能藏久一点,等这场风波过去。如果可以出城,就往北边走,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回金陵了。
可惜十几个人的踪迹实在是太大了,巡逻的管事还是发现了动静,“诶!来人呀!”
“来人呀!!!”
祝卿玉敏捷地回头地冲上去,匕首利落贯穿了他的喉咙。滚烫的血溅了她一脸,她的手只是抖了一下就止住了。
佯装镇静的她,看着自己的沾满鲜血的手还是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卿玉,快走。”前面的女子都跑光了,只有柳念青回头拉她。
祝卿玉庆幸有人拉着她,让她快走。还好她们逃出去了,要是....
霎时,柳念青松开了祝卿玉的手,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茶白的衣裙开出了血色的花,就像暮春里碎掉的梨花。
凌空一只袖箭轻易射穿了她的胸口。
祝卿玉不敢置信地回头,身后那人持袖箭的手还未放下,“两位姑娘,这是要去哪呀?”
沈知柯眼神冷漠,嘴角微微上扬颇有点捕猎后愉快的意味。
“快走…”柳念青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这一刻,她只希望祝卿玉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又是一支袖箭,祝卿玉侧身腾空躲过袖箭,随即猛地朝着沈知柯扑去,锋利的匕首靠近了他的脸,划伤了他的眼尾。
沈知柯伸手摸了摸眼睑处的血痕,他没有生气只是扯了扯嘴角,“姑娘你轻敌了。”
沈知柯两手箍住祝卿玉,生生卸掉了她的肩膀,折掉羽翼是如此简单,人和禽类并没有什么区别。
祝卿玉咬着牙闷哼了一声,没有沈知柯想象中那种的撕心裂肺喊声。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浑身颤抖的她,“有点意思,你是金陵城里哪家的姑娘?”
她咬着口中软肉看着眼前人,心里恨不得啖其血肉。
沈知柯得寸进尺地,粗粝的指节挑起祝卿玉的下巴,她被迫仰着头看着他阴翳的眼睛。
他欣赏了片刻祝卿玉挣扎的表情,不自觉笑了,眼里有了片刻波澜。
“这个小玩意儿就还给你了。”临走前他把匕首丢到了祝卿玉的怀里,“明日我来点你,你要想杀我,就到床榻上来杀我吧。”
沈知柯说完还瞥了一眼,因脱力跌坐在地的祝卿玉。
只见她沉寂地敛下眼眸,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沦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