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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三狗子的话被证实了。
      苢子偕将手中笔法粗糙的画像放回桌上,思忖片刻,复而看向在衙门里简单布置后的客房门外小心嘱咐县衙官照料伤者的老人。
      老者吩咐完后走进苢子偕的房间坐下闭目养神。额头上的皱纹更加密集,甚是疲倦。
      县衙官也跟了进来,和苢子偕对视了几下。苢子偕说:“将军,是否先休息一下?”
      老者摆了摆手,问:“查清了吗?”
      “是。”苢子偕答道:“姓氏不详,人称小花,住于城西,是袖楼里干活的丫鬟。上月刚到曲礽,没有在衙门登记,据说是从巍国来寻亲戚。同行的还有两名男子,身份还没有查清。”
      老者点点头。县衙官紧走一步询问:“大人,那名刺客该如何处置?”
      老者思忖片刻说:“行刺之事,就此做罢。索性老夫未伤分毫,他还是个文人又是老夫的故交,没有深仇大恨怎会刺杀老夫?”
      “可是......”
      “可是什么。牢也去过了,罚也罚过了,人现在还躺在床上。莫不是还要为难一个神志不清之人?”县衙官只好噤言。
      老者坐了一会儿后,对苢子偕说:“子偕,老夫累了。”
      苢子偕向老者行礼,同县衙官等送老者一行到衙门外。老者又对苢子偕嘱托:“好生照料他们。”,而后才坐上马车离开。
      此时天色已晚。苢子偕回到客房,见秾华一身血衣静静地坐在床前注视着喝过药后熟睡的范靖远。听到有人进来,秾华把伸进被子里握着范靖远的手悄悄收了回来,轻声说:“我没有解开绳索。”衙役们原是怕范靖远在大夫诊治时发疯伤到他人便将他捆绑起来,随后也就没有解开。秾华知晓他们的用意,并没有反对,可还是忍不住偷偷摩挲着绑着绳索的地方,怕勒地太紧。
      此刻,秾华看着分别已久的爹爹安静地躺着,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这近一年的分离与寻找从来就不存在。白天爹爹还是和娘出门到地里劳作,活泼的弟弟举着棍子跑到外面欺负撒欢地疯玩,常伯伯家的小丫头还会过来和自己一起学女红。到了夜里这个时候,刚刚吃过晚饭,爹和娘正在屋里说话,弟弟则扭到自己跟前掏出白天的战利品滔滔不绝地炫耀… …
      现在呢?只有一个瘦得只剩骨头,黑青暗紫,伤口疤痕,无处不在的爹爹了。
      秾华呆滞地盯着范靖远突出的颧骨,眼神越来越空洞。忽然鼻尖飘过一阵香,胃里随即搅动一番,秾华嗅了嗅,再眨了眨眼睛,终于看到面前是一小碗稠稠的白米粥,碗边还有兰花,飘散着缭绕的轻烟。
      “喝粥吗?”润声如雨,轻轻地滴在秾华的心田。顺着握着碗的手看去,温婉的笑靥仿佛将她带回到多年前春日的草地上,望着天上的纸鸢,耳边忽然出现一句“喜欢吗?”。
      秾华凝视苢子偕,傻傻地说:“喏,喏。”才两个字,秾华就清醒了,这里不是后山,自己也不再是一个小女孩。
      听到秾华奇怪的回答,苢子偕只是将粥交到她的手上,说:“吃些吧。”秾华不敢推辞,便喝起粥来。
      安静的屋内响起一勺一勺的碰撞声。
      苢子偕在离床三步远的方桌前坐下,默默地等秾华将碗底的粥送到肚子后,轻轻地说:“小秾华怎到瓴国了?”
      秾华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苢子偕,前些日子不是说认错人了吗?
      苢子偕见秾华疑惑,便说:“前些天晚上唤我的也是小秾华吧?那日天黑,我急着送人,便没有仔细辨认。今日在牢里我只道这姑娘有些面善,不敢想竟是远在巍国多年未见的小丫头。谁知刚刚这几声‘喏,喏’是除了小秾华便没有第二人了。”
      秾华没想到会是这样,见挂心已久的墨黑双眸带着笑意地看向自己,脸不禁地红了。
      苢子偕接着说:“可是出了什么事?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小秾华不必客气。”
      有什么事呢?爹爹虽然还和之前一样不甚清醒,但寻回他已是给她天大的恩赐,秾华已经满足了,便说:“多谢公子。”忽然想起积压多时的疑问,秾华有些急切的询问:“公子,你可知我爹爹为何被人押到牢里?”
      苢子偕见秾华还算镇定,便没有隐瞒:“刺杀将军。”
      “将军?”秾华吃了一惊,除了在家里养伤的芃戟钺,哪里又多出了个将军?
      苢子偕见秾华睁大的眼睛,带着惊奇,无辜还有一点可爱,不禁觉得多年前遇见的小家伙还是没有变。“就是那个鹤发老人,他是瓴国的蒙射老将军。”

      老者出了县衙没有到早已安排妥帖的驿站住宿,马车驶向城西的一处民宅。门前一人站在树下,身形魁梧,粗布麻衣,左臂支着,浑身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灏气,无需他想,此人正是芃戟钺。
      听见马蹄声响,芃戟钺上前迎去,说:“师傅。”
      老者,也就是蒙射,瓴国的蒙大将军,芃戟钺的师傅兼岳父还没下马车,就开口询问:“钺儿,吴铭呢?”。
      “他寻小花去了。”芃戟钺回答。虽然语气淡淡的,但心里也有一丝不安。他和吴铭知道小花为打听父亲消息而在袖楼干活。好在没有签卖身契,外加小花长相平平还刻意掩饰自己。吴铭又偷偷教训了楼里的主事,让他多照顾小花,以至于平日里小花只不过是帮忙,晚上还能回来。如果回不来,小花会提早告知他们,夜里也会和要好的丫头挤一挤睡。但今日反常,小花到现在还没回来,而且没有留过任何口信。吴铭记得前些日子清晨小花狼狈的样子,便着急地出去了。
      “小花?是他认的女儿?”蒙射记得钺儿提过这名女子,不过依他的记忆,下午突然出现的靖远的女儿也叫小花,这难道是巧合?
      “正是。”
      “可是袖楼的丫头?”
      芃戟钺一愣,自己曾想过将此事告知蒙射,可是提起笔后,又放了下来,终是没有写成。此时,问起来,芃戟钺也没什么好隐瞒,便回答:“是。不过戟钺希望师傅不要介怀。”
      “哦?”数月未见,钺儿竟然会为一女子而对他说这样的话,蒙射有些讶然。转念一想,蒙射又问:“那丫头不会是你跟为师说要领进门的人吧?”
      芃戟钺第三次回答没有变化,眉头也没皱地回答:“是。”

      秾华根本没有想到那个器宇不凡的老这竟然是闻名已久的蒙射老将军。倏地,秾华想起家里那个成日舒舒服服养伤的人前些日子说的一句话“等过些日子,师傅来了再行礼。”师傅?何人不知他芃戟钺大将军的师傅是蒙射?秾华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句活的意义。芃戟钺真的请他师傅来了?就为了和她成亲?
      手不自觉地握紧小碗,秾华感到一种嘲弄。何必呢?在曲礽这个比原来住的村落大了不止几倍的繁华锦地生活了这些日子,也目睹了不少婚丧嫁娶。进了大户人家门槛岂是平常人家可以肖想的?即使是做妾氏也要百般挑选,品行相貌家世缺一不可。何况是万人瞩目的芃大将军?况且… …
      秾华这里百转千回,苢子偕那厢却也相差无几,只是想的不同。近前数年未见的人,即使此刻是坐着,身姿气质早已和记忆中的那个总是眨着清澈的眼睛和他在山中玩耍的小家伙大有不同:眉宇长开了,不过还是不加修饰;长高了,但还是弱不禁风;最重要的是全身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与之前简单的童趣截然不同。六年给人带来的改变是如此明显,让一个在山中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变成如此。会是什么逼迫一位父亲满目仇恨癫狂地死死掐住他的子女?苢子偕起身站到门前,举头望向满天的繁星。战争,给翎巍两国究竟带来了什么?
      “师爷。”衙役不知何时到了门口。
      秾华抬头见在衙役身后还有一位蓝衣女子跟,柔水般盈盈望着苢子偕,心中忽然一紧。虽然烛光不明朗,可是正是如此秾华才更加容易辨认出这名女子俨然就是那天晚上和公子一起行走的人。
      “师爷,这名女子求见。”衙役恭敬地说。
      “知道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苢子偕回道。
      “是。”衙役告退后,苢子偕拱手向女子询问:“将军夫人深夜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妾身听闻将军已到曲礽,适才到驿站却寻不到将军,想是错过了。妾身知晓先生已拜会将军,便前来询问。不知先生是否知晓将军去向?”
      “苢某惭愧,将军不曾知会在下。如若夫人有要事与将军相商,苢某可派人去寻。”
      “多谢先生美意,妾身不敢劳烦先生,许是将军贪恋曲礽夜景,一时忘了休息。”女子谢过后,又低下头去。苢子偕和女子客套几句之后,不便直接劝说女子离去,此刻场面难免尴尬几许。
      秾华这厢听得一头雾水。这名号称是“夫人”的女子难道是蒙射老将军的夫人?可是看样子,年华不过双十而蒙将军少说也有四十,不相称啊。但是公子和她......
      尽管二人相对无言,可秾华还是觉得那夫人即使是低着头,以公子的视线看,恐怕双眸会更加娇柔,蔚蓝的衣裙也会显得女子更加娇弱,引地公子心中阵阵怜惜。就这样,一对只能无语凝噎的阻隔着世俗的碧玉佳人在秾华眼中渐渐成形。本来按这本子说,也算是一段醉人的佳话。可秾华越这样想越觉得有炮仗在脑里噼里啪啦得响个不停,搅得她无法平静。
      “啊!”秾华“唰”地站了起来,凳子“嘭”地倒地。苢子偕连忙转身,心中却是松了口气,三步并两步走到秾华面前关切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秾华也想问自己怎么了。眼神慌乱地左右瞎晃,瞥见床上的爹爹,突然有一种好不容易抢到馒头一样的救命感,一把蹲在床前“专注”凝望爹爹。“爹爹,刚才好像眨眼睛了!”声音慌乱到颤抖,心里也直想嚎叫:我怎么说谎了?!
      秾华这般,苢子偕当然能看出她没说真话,不过正好借此缓解一下尴尬,便说:“许是快醒了。现在天色已晚,小秾华不如今晚在衙内住下以便照料令尊?”
      秾华缓了缓气息,想起自己险些忘了问一个重要问题:“公子,爹爹刺杀将军会不会… …”
      “不会。将军交代不会怪罪令尊。”
      秾华根本没有想到事情如此简单就了解了,那可是翎国的权臣。想不透就不想,秾华索性对苢子偕说:“那秾华现在能不能带爹爹回家?”
      “可以。但你孤身一人,令尊还在昏迷。不如在此住一晚,明日一早我再送你二人回府。”
      秾华心想家中还有吴芃二人,自己没有留信儿,此刻说不定正满大街找自己,于是推辞掉苢子偕的好意。苢子偕见秾华言辞恳切,只好叫人将范靖远抬上马车。秾华道谢后,跳上马车执起马鞭刚准备离开,却被苢子偕轻轻按住手臂。
      苢子偕对秾华一笑,说:“我送你。”
      这一笑又是春风拂面,秾华一愣,低头看见他的白皙的手指正按在她浅蓝底水仙白花粗布衣袖上,煞是好看。转念又想,原来自己穿的也是蓝色啊。
      正在秾华愣神之际,一旁静静跟随他们忙碌的蓝衣夫人突然说话了:“苢公子、秾华姑娘,能否送妾身一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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