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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她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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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伏的夏,巳时刚过,日头便足够燥热了。
身处善誉涧的岚昔,却觉得格外轻快。
许是这庭院里错落有致的石桥水榭,亦或是四散在周边的翠竹,给这庭院里带来了颇多的清凉之意。
“小姐,今天您为何一大早便出门了,也不叫我。”
庭院正东边的书房内,穆云一边研墨一边朝正站在岸桌前的岚昔说道。
“看你睡得熟。”
“哦。”
“那小姐,您现在让我磨墨又是为啥?我记得您从来不碰这些物什。”穆云顿了顿,又问道。
“穆云,你今日话多了些。”岚昔淡淡道,眉头却舒展,看起来并未生气。
“小姐,穆云只是好奇,似乎您来这里以后,变了些。”穆云也不管自家主子嫌自己吵闹的话语,继续孜孜不倦地问道。
在穆云心里,自家主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虽说表面冷淡,但穆云从未见过岚昔生气的样子,对自己也是向来包容,所以穆云才敢这般多言。
“变了?如何看出?”岚昔微愣,随即问道。
好像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许多,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穆云觉得,自从小姐您来到宣极国以后,好像不再是对任何事都不在乎了。”穆云想了半天,说道。
“我现在有在乎什么吗?”岚昔问道,她自认为现在也没有什么自己在乎的东西。
“有啊,您在乎驸马呢。”
穆云脱口而出,岚昔皱着眉头反驳道:“胡说,他算什么,本公主为何要在乎他。”
“小姐,我不说了,您现在的样子,明明就是在乎嘛,从前可不见你对什么事有这么大反应。”穆云说完,又开始低头勤勤恳恳地研墨。
岚昔愣了愣,随即拿起毛笔,沾了些新墨,在光洁的白纸上写了个字。
穆云扭头看了半天,发现岚昔写的似乎不是骊召国的文字,也看不懂,想问岚昔是啥字,还未开口,门外就传来了程元轻的声音。
“公主,我能进来吗?”
“小姐,是驸马,他下朝回来了!”穆云一听到程元轻的声音立刻邀功般地跟一旁的岚昔说道。
“嗯,让他进来吧。”岚昔说得极为淡漠,刚刚谈话时才皱起的眉头此刻悄悄舒展开来。
穆云见状,心里偷着乐,自家主子就这点她看得极准,也怪岚昔的长相不同于中原人的柔和,深邃的眉骨总是让一些情绪变化更直观地展现其上。
“驸马爷,您请进。”穆云走到门口,对程元轻说道。
“穆云,不是在宫中,称呼可随意些。”程元轻说完,便踏进了书房内。
穆云在程元轻身后道好,便默默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有事吗?”
岚昔向岸桌前站定许久未说话的程元轻问道。
“公主多才,竟对这中原的书画也有研习。”程元轻盯着桌上岚昔写的那个字,有一瞬间心里生出了一些痴想。
“不是说称呼随意些吗。”岚昔挑了挑眉。
“今日上朝,皇上告诫臣:虽说岚昔公主已为你妻,但你需守礼,切不可冒犯公主,公主是我宣极国的贵客。”
程元轻回话,言语里满是疏离客气。
“是吗,那岂不是,本公主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岚昔道。
“竭尽所能。”程元轻答道,没有丝毫犹豫。
“那叫我娘子。”
程元轻愣住,她属实没有想到,岚昔会这般要求她,难道她当真对自己…
不对…程元轻很快在心里否认了自己的异想天开,岚昔本就是高傲的公主,嫁于自己也不过是被迫罢了,怎可时时妄想,何况自己也没有资格去让她在乎。
“很难吗?”岚昔见程元轻一时间没说话,微微皱眉。
“不,没有。”程元轻回答,却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从昨日到现在,你一次也没这般叫过我,我已嫁作你妻,你却是不愿尽一点身为丈夫的责吗?”
岚昔说道,言语依旧清淡,但程元轻能明显感觉到岚昔话语里的动荡。
这一刻,程元轻当真恍惚了,或者说,沉沦了。
“娘子。”
程元轻微微低头喊道,像一阵清风,柔柔地飘进岚昔心间。
岚昔似是沉浸了一会儿,也或许是程元轻不切实际的幻想,程元轻觉得,岚昔表情看起来没之前那般生冷了。
“找我何事。”岚昔只愣神了片刻,便打断了程元轻的痴心妄想,言语平淡。
“今日新婚第一日,按照习俗,该带你去见见我爹娘的,但好像打扰你了。”程元轻说完又瞧了瞧岸桌上那字。
“无妨,我只是看到相公题的字,一时兴起罢了。”岚昔不着痕迹地将一旁的白纸盖在那字上,绕过岸桌,走到程元轻面前,“我跟你去。”
程元轻听到岚昔如此随意地叫着自己相公,刚刚生出的那一丝妄想又淡了下去,岚昔似乎对这些所谓的称呼毫不在意,就像她也并不在意自己一朝嫁与一个毫无感情之人这件事一样。
两人走后,善誉涧的书房内,一阵微风轻易地吹去了那掩盖在字上的白纸,一个娟秀的“轻”字显现其上,孤独不已。
时间一晃,一月光阴眨眼便过,程府似乎除去多出的那善誉涧及住在里面的人,其他毫无变化。
程元柔依旧扮演着痴傻小姐,其余人也都在按部就班地日复一日,于是岚昔渐渐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这程元轻,竟然这么多日都不来见本公主。”
善誉涧的书房里,岚昔正对着一个鸟笼里的鹦鹉,闷闷道。
“大坏蛋,程元轻,大坏蛋,程元轻。”鹦鹉应景的声音尖尖地响彻在整个书房。
“小姐,姑爷这不是遵守与您的约定,这才不敢来吗。”穆云凶了凶那只不识相的鹦鹉,对于岚昔的话,她颇有些替程元轻打抱不平。
自婚后,岚昔便主动与程元轻定下约定,无故不得踏入善誉涧,程元轻问为何,岚昔只答,本就是奉命成婚,也毫无感情,何须过多相处,程元轻听后便应好,这之后竟真的再也没踏入过善誉涧。
“他一个将军,就没有一点事要与我商量的吗,好歹本公主算是这宣极国的盟友,就算打探骊召国的国情,也该是正常。”岚昔道。
“小姐,您是不是想姑爷了?”穆云问道。
“想?”岚昔深邃的眉眼似是带着一丝不解,自己真的是在想他吗,这样一个与自己毫无感情之人。
“小姐,我听说,姑爷已经很久没有回程府了,好像是有什么任务,程府一家都神神秘秘的,穆云啥也打听不到。”
“穆云,陪我去铭鸢阁。”岚昔眉头微皱,觉得这婚后平静的一个月似乎有些反常,自己不该这般去如那笼中鸟一般坐井观天,云里雾里。
至少不能被那人蒙在鼓里。
铭鸢阁,一处隐蔽的房间里,鸢南正有些不知所云地看向正悠闲地坐在榻上品茶的岚昔。
“公主,您这可是冤枉我了,程小公子可是一次没来过这。”
鸢南不理解,为何面前这岚昔公主一上来便是一幅质问的口吻,她记得岚昔一直是那种对凡事都淡漠的性子。
“是吗,我已有月余未来此,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公主,鸢南不明白为何您会来此寻程小公子,但关于程小公子的行踪我倒是可以帮公主探查一二。”
岚昔看向鸢南,眼神锐利,似是想从这风尘女子眼里看出什么,只是鸢南的毫不怯懦也验证了她说的确是实情。
“明日,我要知道他的行踪。”岚昔说完,便快步离开了铭鸢阁,鸢南涧岚昔走远,当下便叫来了小厮,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几个黑衣人出现在铭鸢阁,只约半刻钟的功夫,黑衣人便从铭鸢阁四散而出。
翌日,鸢南如期带来了消息,岚昔看着手中的纸条却发愣了好久。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岚昔喃喃自语。
纸条的消息很简短:程元轻于月前自请离京平定海寇动乱。
岚昔看到消息后,突然发现,她完全看不懂程元轻。
看不懂程元轻那外界传言的喜好,也看不懂程元轻对待这场天赐的婚事是何心态,更看不懂程元轻在面对自己时的怯懦是何意图。
岚昔觉得,程元轻实在是个虚幻的人。
他不像其他男人那般,能让岚昔实实在在感受到其真实的性格,甚至岚昔连程元轻喜男喜女都捉摸不透。
传言,从不会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也好,夸大其词也罢,甚至是荒唐的谣言,它总归是存在着的事物的延展。
岚昔再次见到程元轻,已是距婚后四月有余的深秋。
岚昔似乎都习惯了在这庭院之中孤寂的日子,想来其实与自己未出嫁前的生活也并无二致,换了个地方罢了,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自己多了个名义上的丈夫,那个自己只相处了一日的程元轻。
当岚昔听到程元轻平定海寇动乱回朝的消息时,心里竟生了波澜,像心被惊了一下,岚昔在穆云告知消息后,摸了摸自己心口。
这里是痛,还是单纯的期许?
岚昔发现即使程元轻离开了快半年,自己竟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忘他。
这时候,岚昔都快要决定,试着与程元轻相处了,却不曾想,程元轻此次回来,带回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仿佛是刚刚破土的幼芽遭逢一场飓风,岚昔生出的那一点愿意试着接纳程元轻的心思被那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冲淡。
她,是个很美的女子。岚昔看到那人长相后,心里这般想,原来程元轻喜欢这样的,也难怪大婚那日他有那样的反应,到底我这长相,不合他心意罢了。
妄自菲薄从来不会在岚昔身上发生,从前在骊召国,面对诸国王宫贵胄的求亲与亲近,岚昔一贯如常的高傲,此刻她却在这深深的庭院里,为自己那陌生的丈夫带回的陌生女子而满怀芥蒂。
究竟是这深院消磨人的心智,还是那人克我。岚昔觉得,大概是后者,她看到快半年未见、铠甲披身、头发凌乱的程元轻时,竟觉得他,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