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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无可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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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贝城内,贫富分化、阶级分明,上层的人害怕被推翻,被平级取代,渴望找一方安静无争的角落。
下层的人,互相撕咬争抢有限的资源,却也能团结一致向前走。
人们相互嫉妒,却也相互向往。
爱与恨,不在天平两端,而是如线团般纠缠。
这里是地狱,也是天堂。
他们走出庞贝,走到更远的地方,可哪里都一样,哪里都是庞贝。
富饶的庞贝、贫瘠的庞贝、生机勃勃的庞贝,行将就木的庞贝。
停下脚步时,他们仍身处罗网之中,却不再被罗网困住。
他们不在迷宫,也不在罗网,而是真正融于黑雾。
黑雾才是世界真实的面目,人类心灵的原初状态。
心灵本是一片混沌,大脑由一个个智能组集成,每个智能组可以发出不同的行动指令,为了保证机体行动的统一性和连贯性,智能组必须统一指令。
在一次次筛选统一指令过程中,“自我”产生了。
“自我”把“我”与万物区别开来,如同混沌被凿七窍。人类的意识,从为种群牟求生存之路的大意识中分离出来,从此我是我,你是你,万物是万物。
在“我”执行大脑指令,完成目标任务过程中,与他人的目标任务产生冲突,因此发生资源争夺与权力侵碾。从而形成等级关系,把人和人之间目标任务,排成不同优先级。
上位者的意志与需求优先于下位者,上位者的生命优先于下位者,上位者的价值观念优先于下位者。
既使处于同一个社会阶级,仍存在权力的上下位关系。
权力关系是不稳定的,小小的风波便能让两者易位而处,权力关系又是稳定的,下位者很难冲进上一阶层由亲友关系编织成的社会关系网。
人类本能渴望获取对他人的支配权,如同大脑智能组想要统一指令执行任务。在明显的上下级关系之外,更有爱与恨,艳羡与嫉妒一类的情感羁绊。
羁绊的本质,是从人类集体大意识体中分裂出“自我”开始扩张,“我”不再只是“我”,“我”要“占有”他者,“操控”他者,让他者赞美“我”,臣服于“我”。
被分裂的个体渴望融合,努力让“他者”成为“我”的一部分,行使或隐形或显形的权力,令“他者”归顺于“我”,从而让“我”不断地扩大化,扩大到大意识海洋那么大。
这便是“自我”对人类大意识的回归。
“我”被隔绝在迷宫中,通过吞噬“他者”成为“我们”,“我们”相互占有,彼此侵蚀,不断纠缠,爱欲相融,世代相传。
“我们”本是一团无差别相融的黑雾,在产生自我意识后,被各种符号的象征意义所统率,生出差别好恶之心,生出分别隔阂之心。
这些象征性的符号,便是叙事之符。
当幻术师启动叙事之符时。
叙事之符散发出强大的力量,用一个个故事统率人心,用梦想、希望、光明安排世界的秩序。教育人们善恶有报,法律公平,努力就能得到回报,神明决定人的祸福,引导人们成为守序善良的人。
符号的象征意义是强大的。
然而从漫长的时间尺度上看,符号象征意义却又是脆弱的,在漫长的岁月中,人们对神明的信仰有了不同的解读,曾经代表爱情,价逾千金的钻石,也会因科技进步市价暴跌。
因此幻术师通过更新叙事符号体系,重新确立价值体系,再次把事物分门别类,维持新的秩序。
秩序与本能的冲突,让人的原欲处于压抑状态。一旦窥见真实之眼,便能堪破象征符号所构建的价值体系,回归原初无差别纠缠的混沌黑雾之中,消弭本能原欲与秩序等级的冲突。
然而现代的科技水平,不足以支持人类大意识操纵机械进行物质文明建设,若黑雾的回归之潮继续扩大,人类文明将不复存在。
悟到这一点层,林雅门感应到莫逃至深的悲伤。长久以来,莫逃默默承受这一切,如同置身永恒的古希腊悲剧中,像西西弗斯那样明知巨石闪日会滚落却一遍遍全力以赴,像俄狄浦斯王那样想要反抗杀父娶母的命运却正因反抗而踏入命运的河流,像米诺陶诺斯那样既使找到出路,却找不到容身之所,只能守着迷宫。这是一种看透了命运的摆布,明知无可奈何,仍要奋力反抗的力量与悲凉。
可是除了回归迷雾,庞贝城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林雅门拉紧景戏多的手:“我们得找莫逃聊聊其它对策。”
景戏多嘻嘻地笑了:“你还是想拯救世界啊,真有责任感。”
“大概是中二病吧。”
“好啊,病友,你抓紧我的手,放松心情,不要紧绷着。答案就在眼前。”
“我确实一直紧绷着。因为我怕死。注意力集中,飞速思考判断的时候,可以把恐惧抛在脑后,享受思考的快乐。”
“那你努力完成的目标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吗。”
“饿了就吃,到点了就睡觉。规律的生活对身体最好,可以享受宁静有序的快乐。人类大脑的智能组总会产生其它想法来妨碍人执行最理性的计划,为了生存,要努力屏蔽那些信号。”
“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活着就是活着,存在主义者认为,存在先于本质,先活下去再确定意义,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你确定意义了吗。”
“没有。完成目标任务,寻找意义的过程,便是我的生存意义之所在。”
“阿楚。你说得真好。我跟你一样,我的人生意义也是不断向前探索的过程。我要让短暂的一生更有趣,更好玩。我觉得打倒压迫者,摆脱规训的束缚是最有趣,最好玩,最开心的事了。阿楚,你愿意陪我一起玩吗。”
“是挺有趣的,但是很危险。我得评估安全系数再行动。”
“你从小到大就没有冲动过。”
“冲动的行动造成的不良后果,得事后补救。可也会因此增加了人生经验值,拓展了人生的宽度和广度。风险与收益并存。”
“你愿意陪我一起冒险吗?”
“你意识到物我之别,主客之分,却没把自己放在高位,心中有澄明之镜,可以自我观照,不需通过他者看到自我。反而能成为镜子映照他者。因此既能融入意识之海,又能在茫茫大海中保持独立意识,在黑雾之中找到我。”
“原来我这么牛啊,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所以我愿意陪你一起冒险。”
“太棒了。我本是荒野上孤魂野鬼,是你看见我,我才能够存在。不是叙事之符,而是你赋予了我存在的意义。”景戏多欢天喜地挥动触手乱舞,林雅门揪住他乱挥的触手,两人的冒险意愿产生强烈共鸣,拧成一股意志,在极夜里点燃烛火,在幽暗的迷宫中照出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
他俩沿着大道向前,终于感知到了莫逃的存在。
莫逃无悲无喜:“你们俩终于来了。”
景戏多:“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那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莫逃:“你们是异界访客。”
林雅门:“你特地带我们去找占星术师,是为了指引我俩找到幻术师。”
莫逃:“是的。”
林雅门:“你想向我俩寻求帮助吗。
莫逃:“我困在这个世界,只能从这个世界的视角看问题。远道而来的旅人啊,我期待借助你们广阔的视角,看一看这个世界。”
林雅门:“人类的本质就是黑雾的模样吗。”
莫逃娓娓道来:“我让世界恢复初始状态。事情要从我七岁那年讲起,那时,我触摸了黄金绢纱,觉醒了身为幻术师的天赋,神明赋予我使命,命我使用幻术制造符号暗示,以维护世界秩序。我不想担责,想和哥哥一样做个凡人。于是神明用幻术让姆恩作出选择,是在迷宫中陪着变成米诺陶诺斯的我,还是去追逐心中的光明使命。姆恩追着理想飞走了,所以我选择留下来担起使命。烧毁记载幻术师秘密的黄金绢纱。为持续增强法力,不停地观察人性,创作剧本,储备法力,维持庞贝城原本的模样。”
景戏多:“你为何不再创作了。”
莫逃:“我有预知重大事件的力量,在三年前,我看到了庞贝城的未来。相信你们也知道,庞贝城既将被维苏威火山爆发所毁灭,一切将不复存在。既然如此,不如停止用叙事之符来统一符号语言,让大家各自讲各自的故事,寻求自身本原,唤醒真实的自我,在庞贝城毁灭之前通过真实之眼回归意识之海,彼此相爱、怨恨、占有、纠缠,不分你我。”
莫逃的语气及其平静,像看透了生死得失,叙述久远而古老的故事。
可他的话却在两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是啊,只要去过庞贝古城,看到文明被火山灰彻底掩埋,人们在绝望与痛苦中死去的狰狞可怖之状,便会联想凶煞的魔鬼与地狱的无尽深渊。
毁天灭地的惨剧,把一切爱恨情仇掩埋,是灵魂无法承受之重。
在死神面前,没有主奴,没有贫富,没有贵贱。只有无尽的痛苦。
如果可以不要面对惨剧,与友人相拥,与死敌纠缠,回归黑雾般意识之海,不失为一种幸运。
林雅门,“让我俩去劝他们离开。”
莫逃:“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地方可去。何况命运女神为众生安排好了命运,既便强悍勇猛如阿喀琉斯也无法逃脱死亡的宿命。”
景戏多:“我不管,我要去通知他们逃跑。”
林雅门满怀希望地看着景戏多,可下一秒景戏多就蔫了。
“怎么回事,系统不允许吗。”林雅门悲切地问。
“唔。”景戏多泪水奔涌,“劝民众逃亡的语言与行动都被系统禁止。他说,我们没有权限改变这个世界凡人的命运,扰乱世界运作的轨迹。他们生死归执掌命运的命运女神管。”
“可恶,既然如此。系统究竟派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林雅门哀伤地问。
莫逃继续说:“我们虽然身死,可只要有人来过,有人记得。我们便依然存在。
景戏多敏感地察觉用词不对尽:“你不是神明派来的使者吗?为什么也会死。”
莫逃像看淡生死一般从容地说:“我的职责使命是用叙事力量守护庞贝城,如今我放弃职责,当庞贝城毁灭时,没有坚持完成任务的我将受到神罚,与生养我的城市一起枯萎。临别之际,作为好友我送你们一样礼物。”他说完话,两颗大眼珠子铜球飞出,悬浮在雾中。
林雅门和景戏多探出触手分别接住了“真实之眼”与“叙事之符”。
莫逃:“请带走它,带着对我们的记忆,让他们成为新故事的养料,去创造全新的故事。”
色泽古雅的铜球,带着时光的痕迹,仿佛暗藏真理的秘密,令迷宫寻路的探索者着迷。触手刚触摸到铜球,便产生了占有欲。
但林雅门时刻不忘任务:“就算无法拯救庞贝城,我也不能眼睁睁自取灭亡。”
“对,我们要救你。”景戏多向莫逃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