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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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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珍妮更不爱说话了,换座位时,她一如既往地坐在了讲堂旁边。
没有参加期末考的小绿同学,因为周平的偏爱,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的侧边位置。
他坐在了她的左手边。
珍妮再也无法一抬眼就能看到他,但她的侧脸,却尽数入了他的视野。
有人觉得不公平,但碍于上学期传得风风雨雨的斗殴事件,只敢在背后小声议论。
班会结束后,周平安排陈丹如整理一下宣誓誓词,月考后就是百日冲刺。
好的坏的,终究要告别。
陈丹如推了推眼镜,建议和语文课代表还有学委商量着来。
学委提议让珍妮也想想,珍妮没想到还有她的事,有点意外。
学委腼腆地笑笑,“因为觉得丁同学很厉害,从四班逆袭过来。”
原来是逆袭的路线。
珍妮的唇瓣微微颤抖,心潮竟因“逆袭”二字而澎拜。
周平叹了一声,路过第一排时,用力拍了拍小绿同学的肩膀,“你啊。”
珍妮总觉得周平在感叹些什么,像是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在自我黯淡。
她强忍住没有回头,逼着自己斩断胡思乱想,把注意力放在她收集了三年的错题集上,一遍一遍,在心底无声呐喊着。
要到最后了。
三年。
三年!
她只有成绩可以依赖。
课间有学生在聊天,谈起了假期的一部苦情剧,说里面的主人公命运如何艰难。
她整理着试卷,冷着脸,心想难怪她看不得任何苦情剧,因为她遇见的,远比艺术加工过得还要难。
她永远无法穿上那双鞋了。
她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发了狠劲的学习,别人是要把知识点记住,她却拿出了拼命的力气,不死不休。
周平有无数次在晚自习前出现,都能看到那道纤瘦的背影,在一遍遍机械的刷题。他从起初的欣慰,想把她当榜样,到后来,开始担心。
终于忍不住让安瑶帮忙劝说。
珍妮只是停了笔,却没有抬头,“没事啊,只是想再快点。做得更好一点。”
安瑶试着放下她手中的笔,开玩笑道:“你已经很好了。求你了,给我们一点活路。”
她的眼皮松动,手中的笔缓缓放下。
她终于看了安瑶一眼。
安瑶想要笑笑,像往常一样耍赖,拐着她去课外活动室,去看那些光怪陆离的照片。
可在这如死水一般的眼神里,安瑶也笑不出来了。
她知道,是那两个字触动了她,仅此而已。
教学楼后的废弃球场,终于二次动工了。
地基建得很深,没几日就被填埋。
有同学说感觉好渗人,听说大部分的学校以前都是刑场或者太平间,那几个大坑以前没填上,就像一座座坟墓。
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觉得曾经依靠在那里的她,就像一个孤独的守墓人。
百日冲刺的口号由陈丹如、语文课代表、学委还有珍妮一起完成,她只参与了最后一句,拼劲全力,背水一战。
学校开了动员大会,顺便表彰上学期的优秀学生。
上台前,有人说她好幸运,“我争了那么久第一,一直差那么多分,偏偏那位就一次没参加考试,就让她捡漏了。”
她停顿半秒,没应,心里却在想:幸运吗?
如果,如果我明天死去,那才是我最幸运的事。
校方提前通知过她要上台发言,周六安检查过她的发言稿,虽然简短,但很有意义。
她干巴巴地念着,临到结尾,却突然感叹“青春真好,读书真好,活着真好”
莫名其妙的言语,校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但她又说,“青春短暂,希望我们用最后的时间,为自己拼出精彩,希望我们,不留遗憾。”
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极其刺眼。
她眯着眼,从校长手中接过奖状,是在三中第一次拿奖,是在第一名没有参加考试的情况下。
她不觉得自己赢了,这并不光彩。
可她心知自己已经尽力了。
那条路她真的走了太久太久。已经成了本能,
校长鼓励她再接再厉,希望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
她扯了扯嘴角,说“好”。回身准备下台时,不经意地看向他们班级的队伍。
昔日的第一名站在队伍最后,但他高,她站得也更高,那些重重阻碍,根本挡不到他的脸。
他站在树荫下看着她,距离有点远,她无法判断他眼神中的波动。
是光影下的错觉,还是他在难过?
还是……
为她而感动。
她下意识用目光追随他的视线,四目相对,昔日的花火成了渐渐平息的浪潮,湮灭了最后一点光亮。
他低下头。
她再也看不见。
她突然想起,他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尽管她倔强的以为,那只是他单方面的宣告。
可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在直白的告诉她,他们不是朋友了。
所以连隐秘的安慰都不可以。
所以他再也不参与。
他也看不见。
外婆离开的消息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当初外婆和外公是举家逃难而来,如今根脉断裂,枝叶分离。
硕大的南陵,他们除了彼此,再无亲戚。
她和小姨互相支撑着,用外婆提前备好的东西,完成了葬礼。
小宝一家会时不时来帮衬着,外婆人缘不错,几个在庙街做生意的听说了,也过来看他们,为老太太橪一炷香,道一句下辈子不要这么辛苦了。
她和小姨穿着白衣,并排恭恭敬敬地行礼。
安瑶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曾过来陪过她一晚上,牵着她的手,什么都没说,静静来静静的离开。
后来范雨欣也来了,她比安瑶感性,刚踏过门槛,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最后她紧紧抱住了珍妮。
她是来送安慰的,可那天反而变成了珍妮安慰她。“没事啊,我很好,外婆只是不用这么累了。”
范雨欣努力擦着眼泪,说,“珍妮要不你也哭一会吧,哭出来就好很多了。你这样我很担心。”
可她早就哭不出来了。
她因范雨欣的到来得以片刻喘息,范雨欣流着泪,给她写电话号码,“有需要就记得找我,我很愿意听你说话。这次要不是他告诉我,我……”
范雨欣尚未经历过生离死别,来时做足了功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言。可一看满室凄凉,一通流泪后,提前的叮嘱被抛在脑后,竟险些违背了约定。
而那时的珍妮,怕是听厌了安慰的言语。
枉生之人听不见,她听不进去。
于是开启了自行屏蔽。
那时她只是歪着头,怔怔看向门槛处已经干掉的小猫碗。
“板栗呢?”沉默了半天,她突然开口。
范雨欣也是一怔,“什么?”
“板栗呢?”
板栗不见了。
她不知疲倦地奔跑,走遍了拾花巷各个角落。
板栗的伙伴蹲在矮墙上喵喵叫着,她像是忘了他们之间语言不通,一遍遍问着,“有没有遇见板栗”“看到板栗了吗”“它是一只橘猫,头上还带着伤疤……”
范雨欣跟在身后一路小跑着,最后劝她:“珍妮停下吧,不知道板栗出去多久了。”
那时正是日落时分,珍妮停下脚步,回头看,身后是范雨欣汗津津的脸,她喘着气,累得不行。
她突然发现,她好像都不知道板栗是哪天不见了的。
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
好像它还黏着外婆。
可现在。
外婆离开了,板栗也离开了。
那么多天,那么多个魂不守舍的日子,她忘了喂猫,也没来得及多看一眼。
范雨欣跟在身后,笨拙地安慰,“珍妮我没养过猫,但是我家大黄就是突然有一天走了。大黄和我一起长大,我妈说,它是把我们当成了家人,小动物都是这样的。他们都这样……”
外婆也说过。
之前在老家养过一只叫斑鸠的小土狗。她小时候还骑过斑鸠的背,斑鸠是称职的育婴高手,有一次她从小床滚下来,都是斑鸠接住了她。
可她的记忆里并没有斑鸠的痕迹。等她能记事时,斑鸠已经悄悄离开了,像是家里从未出现过这一成员。
外婆说,是斑鸠很懂事,知道自己要死了,不想让家人伤心。也不想让他们麻烦。
有次她去给外公扫墓的时候,外婆给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鼓包,说外公离世百日,来扫墓时她看到了斑鸠。
从此斑鸠彻底留在了外公身边。
板栗也一样吗?
她突然就不跑了,又像是跑不动了。
范雨欣不敢再说话,红着眼看她
珍妮向前一步,轻轻擦了擦好友的泪,“我没事,真的,我没事啦。找不到就算了吧,板栗它最淘气啦。”
范雨欣更想哭了。
珍妮却搂着她,自顾自地说:“好啦,这几天也麻烦你啦,我送你回家。”
“可是……”
“快要开学了,我们是毕业生,要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她反过来安慰。
还有很长。
范雨欣一遍遍地说好,像是求得誓言一般地拉着她,“珍妮,你答应我,要好好的,到时候我们一起报考,我虽然成绩没有你俩好,可能没法和你们在一个学校读书,但我们可以去同一个城市。以后……”
“以后都会好起来。”
从范雨欣家返回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
冬天天短,那一点自愈的机会都被剥夺。
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并不顺路地拐到了光大广场,静静躺在那个曾治愈过她的草坪上。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明天不一定是好天气,厚重的云层像是要一张随时能掉下来,把她捕捉的大网。
冬天的草坪干巴巴的,毫无生气,偶尔很能看见小孩玩剩的摔炮碎屑。那东西狠狠摔在地上会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小时候也觉得好玩。可长大后发现,也只有一个声响。
什么时候开始长大了呢?
是再也忍不住眼泪的时候,还是发现自己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
好像没有答案,因为同样走得艰难,同样痛的彻底。
她学着那几日的潇洒,双手交叠,放在脑后,不管不顾地躺下。
再看看天吧,希望那个魔法还在。
可她终究是来晚了一点,路灯亮起,太阳彻底看不见了。
大概是真的累了,她竟然在草坪上睡着了。
是路边的大喇叭定时播报起了新闻联播,才成功唤醒了她。
脖颈酸疼,眼睛也干巴巴的,哪哪都不舒服。
可她要起身时,却在身上发现了一件厚外套,接近墨色的绿,沉甸甸的,抱在手里是满当当的暖意,像是一个迟到的巨大拥抱。
可是……
可是啊。
那也只是一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