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第一缕晚光透过窗棂,跌落在天鹅绒铺就的床榻上。珀尔德的手臂交叠,手肘撑在护栏上,金色的卷发在落日余霞下渡上一层橘红的光辉,纯白飞鸽的翅膀掠过教堂的穹顶,飞越他身处的高塔。彼时的晚风夹杂着达利海浪花的气息,穿过帕尔塔亚岛上华丽的宫室。 珀尔德松绿色的眼瞳被垂下的细碎金发盖住,他透过发间的缝隙,眺望远处蔚蓝而宽广的海平面:海鸥在天际凝成白点,俯仰之间,划过达利海蓝宝石一样的水面。他的视线聚集在海面中央——尽管那里与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却无法看到塔下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无不是身着最华美的装束,贵妇人的手中捏着扇骨,绅士们穿着最挺拔的西装,各色的瞳孔流露出一样的狡猾,明明是截然不同的面孔,此时却端着如出一辙的笑容。他们就好像许多年没有见过同类的荒岛野人一般,从遇见第一个人起,就热络地攀谈起来。 珀尔德的视线只是落在那些人身上一瞬,而后就如被灼伤一般,迅速地挪移开。他取下大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随意地向空中抛去。宝石戒指在夕阳下玫瑰色的天幕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圆弧,最后稳稳地落在珀尔德的掌心。 “Oh, mon Dieu, pourquoi mon cher père a-t-il invité ces gens à nouveau?”(天呐,父亲怎么又请了这些人?) 珀尔德纤长的眼睫垂下,血红色的宝石在夕阳下流动着华美的光彩——祖父留下的礼物总是充满奇异:就像十七岁收到的这枚戒指、十六岁收到的蝴蝶耳挂(那真是栩栩如生,美得不可方物。尽管珀尔德现在并没有发现除了美丽它有什么长处,但这就够了——对于珀尔德来说)。 他如是想着,心思早已经跳跃到了宴会结束后拆礼物的时间。身着燕尾服的侍者叩响黑松木的房门。 “Jeune Seigneur, permettez-moi de perturber votre tranquillité, mais maintenant monsieur vous demande d'urgence d'aller dans la salle, et le banquet va bient?t commencer(少主,请容许我打扰您的宁静,只是现在先生急迫地让需要您到大厅去,宴会马上要开场了。).” 侍者的话打断了珀尔德愉快的思绪,不远处的建筑已然灯火通明,悠扬的乐声隐约地在在晚风中蔓延。他默不作声地将戒指重新带回指上,完美的脸庞上笑容龟裂。 珀尔德拉开门,对门外的侍者报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后,翡翠雕制的眼瞳迅速地淡漠起来。 “Oh, bien s?r. Je vais descendre avec toi maintenant et prier pour que la fête se termine plus t?t. Ces personnes invitées par mon père ont l'air ennuyeuses.”(哦,当然。我现在就随你下去,祈祷宴会早点儿结束,父亲邀请的这些人看上去很无趣) 侍者早已对这位少主奇怪的性格以及说话语气免疫,依旧谦卑地领着珀尔德走下塔楼。 花圃里的香根鸢尾吐露出迷人的香气,洁白的小铃兰点缀其中,在玫红色的晚霞中,显得格外瑰丽——这标志着帕尔塔亚岛上四月春章的到来,也标志着最新的一次权利更迭。 一侧的窗台上悬挂着数盆茂盛的金钱薄荷,它特有的清列香气在行人身上打转,此刻也不可避免地泼了珀尔德一身。 OK,今天特意挑选的香水似乎白喷了。 珀尔德停下脚步,侍者也与他一同驻足在这四月最华美的画卷前。 他的双手交叠于胸前,澄澈的瞳孔泛起一层温润的水波:有如纯白月光下的达利海浪花一样的净粹,此刻眼中的松绿色掺杂了半片蔚蓝的海,巍然华美的宫廷在他眼中浮现。 他有如祈祷一般的虔诚,在这丛洁白的小铃兰前,奉出八年来第一句真正意义上的祷告词。 “Cher petit muguet, peux-tu m’apporter de la chance aujourd’hui? S’il vous pla?t, s’il vous pla?t laissez-moi un peu de nouvelles sur mon grand-père maternel - ce serait le plus beau cadeau que j’ai re?u pour ma mitsva.(亲爱的小铃兰,你能给今天的我带来幸运吗?如果可以的话,麻烦请让我得到一点关于外祖父的消息吧——这会是我成年礼上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 侍者的声音浓醇如最顶级的酒庄酿造出的红葡萄酒,在珀尔德海风一般轻柔的祷告后,献上对这位年轻的继承人的祝福——那是珀尔德今天收到的第一句祝福语,并且在接下来的晚宴里,也不会有比这个更令他称心的了。 “Seigneur moins, les dieux entendront vos prières. Les colombes volantes vous donneront de la chance, et peu après on saura où est le duc. En ce jour spécial, votre mitsva, il est probable que dieu exauce généreusement tous vos désirs(少主,神明会听到您的祷告的。飞鸽会为您衔来幸运,公爵的下落不久后就会明晰。在这个特殊日子里——即您的成人礼,想必上帝定会慷慨地实现您一切的愿望).” 帕尔塔亚岛最纯澈的绿松石,即珀尔德,此刻换上了最虔诚的假面。他眼中的浪潮归于宁静,高耸的宫殿被抹去,只剩下一湾最清澈的湖泊——此刻已被浓薄不一的松绿色渲染。 公爵是世上最虔诚的信徒,然而并没有神的庇佑,不是吗?否则也不会失踪十二年,至今仍没有一点儿消息。家族的人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放弃搜寻的心思——公爵于他们不过是个覆灭王朝的贵族罢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利益。 现在似乎只有珀尔德还在坚持着为公爵奔走,还在等着那个海上的国度再度出现。 比起这样薄情无信的神明,显然是纯洁而美丽的铃兰更令人着迷——特别是当这可爱的小铃兰还拥有赋予人幸运的魔力:尽管那只是人们寄托的一种愿望。 “Que Dieu bénisse et bénisse mon grand-père pour qu'il m'apparaisse plus tt(愿主保佑,保佑祖父早点出现在我面前).” 扔下这句敷衍的祷告,珀尔德向洁白的铃兰花丛投去留恋的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天呐,他真是被愚蠢冲昏了头,竟然会相信神明会怜悯他的遭遇,回应他的祈祷。 — 此刻的大厅里的宴会已然开始,等到珀尔德一脚踩在红色的地毯上,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锁定在了他身上。 他的眼眸在水晶灯下显得有些暗沉,然而那一头被上帝亲吻过的金发又是那样耀眼,在白皙的面庞上,那对略显暗沉的绿松石,也能说是深邃了。 “Est-ce que c'est l'héritier de la famille Louvia, qui a l'air un peu tendre - je ne parle pas seulement de l'apparence(这就是路维亚家族的继承人吗,看上去有些稚嫩了——我说的不仅仅是外貌。).” “Oh là là, il doit être l'enfant que Dieu a embrassé, c'est magnifique! Bien que cela ne soit pas approprié pour décrire les gar?ons(哦天呐,他一定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孩子,真是太美丽了!尽管这用来形容男孩子并不合适。).” “Non, il n'y a pas que des bisous! Il doit être une ?uvre d'art soigneusement sculptée par Dieu(不,不只是亲吻!他一定是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大厅里的宾客们开始小声地讨论起这个路维亚家族年轻的继承人,无一例外,全都被珀尔德听到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晚点来。 路维亚家族的现任家主,即珀尔德的父亲,在他到来后立刻开始了一轮冗长的讲话,内容与他的成人礼倒没有多大的关系。尾声时才把珀尔德教到身旁。 这个中年男人依旧很有风度,举手投足都像是一位优秀的绅士。 当然,这是在不了解他的人看来。 “Aujourd'hui, je veux annoncer une chose: mon enfant, celui dont je suis le plus fier, à savoir Perd, a grandi aujourd'hui. Cela signifie qu'il aura droit à la succession des Louviers, dont il sera l'héritier à partir d'aujourd'hui!(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我的孩子,最令我骄傲的孩子,即珀尔德,在今天长大成人。这意味着他将有资格接手路维亚家族,从今天开始,他将是路维亚家族的继承人!)” 除了这句话,其它的珀尔德几乎没听。 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继承人不应该是他,他并不想接手肮脏丑陋的家族产业——这是他作为一个旧贵族的信念。显然,这在路维亚家并不值得提倡。 珀尔德下台的时候都还恍恍惚惚,直到略显苦涩的红酒滑入他的喉咙。 “哦,不是我爱喝的罗曼蒂康。” “那还有什么好喝的。” “亲爱的父亲,今晚的酒就和我的成人礼一样糟糕。” 高脚杯中摇曳的红酒折射着水晶灯的暖光,珀尔德的容颜倒映在杯壁上,那对绿松石里的浪潮越来越安静。 “让我接手这个一点也不美好的家族,不如让我去死。” 暖光打在他的侧面,风中的鸢尾香蔓延到了他鼻尖。 “天呐,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亲爱的小铃兰,这就是你送给我的成人礼礼物吗?真是太棒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看看祖父今年留给我的礼物。” 珀尔德毫不留恋地将外套搭在肩上,大步走出了大厅。 香根鸢尾在帕尔塔亚岛的四月里盛放,梵高的缪斯是如此迷人,他决定抱着一束香根鸢尾去死——那真是好极了,能给他细心雕琢的灵魂,最后添上一抹名为“浪漫”的光华。 “Merci encore, adorable petit muguet(再次感谢你,可爱的小铃兰).” 珀尔德飞快地回到高塔——高塔上的房间是他存放祖父物品的地方,他一向不允许除他以外的人进入。 他从书架里搬出来一个小盒子,书架扑扑地落灰,盒子却很干净。 盒子里是一本古旧的书籍,封面上用璀璨的金色勾勒出几只身形优美的蝴蝶,隐隐约约能看到罗马数字的形状,可惜都已经脱落了,珀尔德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只有封面上的书名还在昏暗的烛光下发着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写的,看上去像金箔和珠光粉的结合体。 珀尔德借着橘红的烛光,海风穿过狭小的窗户,烛焰在风中跳动。 那片松绿的湖泊蔓延上一点橘红,珀尔德的声音在风里模糊不清。 “亚特纳斯童话全集?我好像,看过这本书。那么……祖父为什么要在成人礼的时候送给我这个?” 他苍白纤瘦的手指翻开沉重的封面,扉页上也是一只素描的蝴蝶,看上去应该是帕尔塔亚岛上常见的粉草蝶——这样的蝴蝶标本在这个房间堆了很多。下面是一行苍劲的花体英文。 “伯维格·路维亚……这是祖父的书。” 再往下翻,珀尔德发现书页里夹了一个信封。 信纸看上去很普通,等到珀尔德开始辨认信上的内容,松绿色的湖泊里才掀起了一阵骇浪。 这是伯维格公爵写给他的外孙,即珀尔德的信。 新的内容大抵是想珀尔德问好,祝福他成年礼快乐,愿上帝保佑一类的。 写信的语气以及口吻,就像是,伯维格公爵早就知道他不会出现在珀尔德的成年礼上一样。 给我亲爱的孩子: 珀尔德,早安/午安/夜安,原谅我实在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为了避免错误,我写下了这样可笑的问候。 但我相信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是你的成人礼,我亲爱的孩子,你一定已经是个健壮英俊的小伙子了,不论你的年岁如何变化,你身上的美好品质一定不会改变,这是我对你的信心。就如所有的亚特纳斯人民一样,我们都在坚信着,你日后会是一位很棒的亚特纳斯贵族——你生来就带有亚特纳斯所崇尚的一切品质,你是上帝最完美的作品! 在这里我就不得不再一次感谢上帝了,感谢祂将你赐予路维亚家族。你是我的骄傲,是亚特纳斯人民的骄傲! 愿上帝保佑你,勇敢、善良、聪慧、宽容、仁爱! 愿你能在这个美丽的世界幸福地成长! (哦对了,信封内附有一张邀请函——通往一个极致美丽的地方,我猜你会喜欢那里的) 信的落款是伯维格。 白鸽在夜晚凝成黑的的剪影,从窗边飞过。跳动的烛火点燃了珀尔德的心脏,绿松石的湖泊掀起巨浪。 他从信封里拿出所谓邀请函——那是一张纯黑色的卡片,金色的漂亮花体英文印在上面。 “童话镇,诚邀您来参加【寻美之旅】” 后面就是夸张的宣传词: 【你是否因为世界不够美而觉得无趣?你是否为人心的恶念而感到不适?你是否觉得失去了存活的动力?来童话镇参与【寻美之旅】,我们将承诺带您找到世间最美的东西!这里拥有全世界最爱祂的信徒的神明,祂会实现您的一切愿望!】 【是否接受:是/否】 【直到蝴蝶扇动它的翅膀,童话里的时针开始转动,神明会赐予你眷顾,您将得以短暂地趟过时间长河,寻找您心中的圣地】 “是。” 【欢迎贵客光临童话镇】 【镇长祝您夜安,愿您在鸢尾的香气里安眠】 【要听个睡前故事吗?今天的故事是《皇帝的新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