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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下第一牛郎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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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幡高悬,披麻戴孝的人群鸦雀无声,更显得拂晓山庄清冷而壮阔。灵堂在高处,一步一阶,分外肃穆。
平静被吱呀打开的大门打破。
人群齐齐看向走进来的青衣男子。
“他就是拂晓神剑流落市井的庶子啊……”
“听说是个花匠,这富可敌国的财产,他哥会分给他吗……”
听着窃窃私语,卫子衿庄重地一步一阶,暗想:“果然没人见过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扮个孝子又有何难?”
终于走到灵堂里,正准备“情绪饱满”地一跪——突然发现,面前站了一排七八个年纪相仿的白衣青年,有的面对、有的背向他,眼神或好奇,或怀疑,或愤怒。
一个中年妇人叹道:“二公子,既然认祖归宗,快与你哥哥相认吧!”
卫子衿大吃一惊,哥哥?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他哥?他呆在原地,脑中剧烈地思考着。
中年妇人狐疑地看向他,两边的护卫握紧剑柄,警惕地一步步将他包围……
三天前,扬州,春寒料峭的深夜。
最著名的青楼“春江花月夜”里,却暖意融融,歌舞升平。花匠小魏在客人间游走,兜售着鲜花。
一群衣着华丽的客人正围坐喝酒,怂恿着其中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上台唱歌。周朝民风开明,女子也有到青楼消遣的,所以一时牛郎盛行,而春江花月夜之所以著名,就是因为它有“天下第一牛郎”卫子衿坐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华服女子倒也大方,摇着团扇,上台唱了起来——一听就是为卫子衿来的。几个戴着面具的舞伎为她伴舞。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女子忘词了,一时面露尴尬,团扇也掉在了地上。
“何不知,它本就是一只没有脚的小鸟呢?”一位墨绿色衣衫的舞伎拾起团扇,微笑着递给她。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热烈。华服女子望着舞伎那明亮的眼睛,一时失了神。
“这是谁?”她喃喃道。
“他就是卫子衿啊!卫大哥惯会让人意想不到!”小魏崇拜道。
喧哗声中,卫子衿上了二楼,径直走入最里面的雅间。
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香肩半露,正坐在桌边剥橙。风光旖旎,只有她脸上一条长长的半月形疤痕显得有些可怖。
“楼下那些女人等你半宿了,这就算糊弄了?”
“逢场作戏而已,只有对你阿若,才是情比金坚。”卫子衿笑吟吟地。
“情比金坚,那就为我吹一曲洞箫,肯吗?”阿若嗔怪地瞥他一眼。
卫子衿低头从她的刀尖咬下一瓣橙子,轻声道:“除了这个,干什么都行……”
阿若咬牙道:“你够狠心!你心里这个旧人,到底是什么女人!”
卫子衿叹了口气:“的确是个忘不了的女人……我爹终日酗酒,后来有一天,娘为了保护我,被我爹杀啦……我的第一支洞箫,是我娘用竹子做的。洞箫,总是让人想起不愉快的事啊。”
阿若眼里有了泪光,似乎不知如何安慰。
卫子衿恶作剧地扬眉:“骗你的。”
阿若哭笑不得。
他就是这样,又脆弱又自在,又放浪又深情,分不清真假,让女人们心疼又痴迷。
卫子衿往阿若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柔声道:“西市的铺子正在逐家收买,问你借的黄金,我写了欠条,收好。”
眼前一花,匕首插在那纸条上,瞬间入木三分。阿若嗔怪:“我俩还分什么借不借的?你要做老板啦,我有个礼物送你……”
猛然间“哗啦”一声,一个黑影砸破了门板摔进来。竟是花匠小魏。
一个高大的黑袍客踏门而入,五指如鹰爪,不由分说向阿若抓来。阿若应变极快,飞出匕首,一扭身从窗户蹿了出去。黑袍客紧紧追去。
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地破碎,还有呻吟的小魏,证明刚才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卫子衿递过一杯酒,淡定地:“压压惊。”
小魏惊魂未定:“卫大哥,那个女人为什么被追杀?”
卫子衿却似乎已转移了注意力。他蹲下身,拾起一朵大红牡丹丢给小魏:“换了。香气刺鼻,会压过客人的脂粉。”
小魏赶紧点头。
窗棂格拉一声,黑袍客回来了。
卫子衿熟络地:“邱震,我正想找你。让你帮我收西市,快到期限了,人都清空了?”
邱震面色阴沉:“快了。绸缎铺的张老板,因为被你压价气不过,昨夜上吊自杀了。”
“哦。”
邱震干笑一声:“能买下整条街,你也不愧是‘天下第一牛郎’了。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追阿若,她死了没有?”
“既然你没死,那么看来是她死了?”
邱震不置可否。
卫子衿轻描淡写地:“你这黑脸上写着三个字——跟丢了。”
邱震重重哼了一声,夹起桌上的欠条:“反正是为了追查钱,她的钱都用来泡你了,交出来吧。”
卫子衿哈哈一笑:“你是杀手,我是牛郎,都是做买卖,规矩一样,买定离手。泡都泡了,钱怎么能收回?”
邱震阴恻恻地:“青楼梦好,难赋深情…门主有令,得罪了。”突然出手,卡住卫子衿脖颈,将一粒黑色药丸弹入他嘴中。
卫子衿不会武功,再机敏的常人,在武林高手面前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他咬住药丸本想含在舌下,谁知药丸竟会自己蠕动,迅速从喉管滚下,向身体深处爬去,消失无踪。
卫子衿大惊。
邱震:“阿若是我同门,她专司盗墓,可盗得的三十万两黄金不知所踪。门主有令,本金加利息,一共八十万两黄金,给你八十一天时间,全数还清。”
近乎三倍的利滚利,完全是耍流氓。卫子衿知道无可讲理,他会与邱震合作,就是因为他们是不讲理、只认钱的杀手组织——新桃门。
“刚才你吃下的药丸是活物,入体寄生,八十一天后如果没有解药,蛊虫就会啃噬内脏,让你痛苦而死。不信,可以看看你的右腕。”
卫子衿剧烈地咳嗽着,只见右腕果真多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黑点。
他强撑着身子,试图谈判:“我若死了,你也收不到西市的报酬。”
邱震俯下身,惋惜地摇头:“我虽然喜欢赚外快,但门里的正经差事是从不敢马虎的。友情提示,别想耍花招,因为你不知道新桃门门主,是个多可怕的人……好自为之吧。”
邱震扬长而去。
老鸨躲躲闪闪地过来,在桌上放下几粒碎金,叹道:“子衿啊,你的钱都砸在西市里了,还没回本,账上只剩这点碎金了,再红的头牌也没有赚八十万黄金的登天术啊……要不出去避避风头?我这儿可禁不住他们天天来逼债砸场子啊……”
小魏不忿:“卫大哥帮你挣了多少钱,大难临头你怎么……”突然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上。
卫子衿急忙扶他,小魏却已面色发黑。原来邱震那一下甚是阴毒,已经将五脏震坏了,此时一用力才显出来,却是已经活不成了。
小魏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卫子衿:“卫大哥,帮我找我哥哥……”竟断了气。
桌上的火烛不知何时倾倒了,已将碎金熔化,一滴滴落在地上的残花上。
“情比金坚……殊不知,金子软得很。”卫子衿望着流金,眼中充满了嘲讽。
听卫子衿娴熟“营业”惯了,老鸨目露讶异。卫子衿却已恢复了漫不在乎的笑容:“拿剩下的钱葬了小魏吧,我会走的,不连累旁人。”
走出春江花月夜,夜寒袭人,衣衫单薄,卫子衿禁不住深吸一口气。片刻之前还是众星捧月,而现在,已经是身中剧毒、身负巨债的流浪汉了。
身边传来叫卖声:“牛郎宝典加印喽!天下第一牛郎卫子衿亲笔大作……”几个青年一拥而上争相抢购。
卫子衿喃喃自语:“这种信口雌黄的东西还在卖?我是不是该抽成……”
不知不觉走到了小魏的花铺前。卫子衿发现手里还揣着他的玉佩,便抬脚进去。
门外,马蹄声住,一个驿使的声音传来:“小魏,你那每月一封的家信,这个月有吗?”
卫子衿黯然,答道:“以后没有了。”
谁知光线一亮,一个背着弯刀的中年人拉开门,目光灼灼地看着卫子衿:“你是李先生?”
“认错人了,我姓卫。”
“当然、当然……从母姓,合情合理。”
卫子衿讶然:“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刀客虎目含泪,似乎强忍着激动:“梅花……和李颂戴的一模一样……我终于找到你了,二少爷。”
卫子衿疑惑,刀客却是个急性子:“令尊去世了,赶紧启程去拂晓山庄吧,你的哥哥正在等你。我先回去报信了。”转身离开。
卫子衿猛地明白过来,刀客是来找小魏的,“一模一样”的是小魏临死交给他的玉佩,上面镌刻的梅花十分精致。
正要追出去,突然一顿,拂晓山庄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是那个拥立有功、弃官归隐的拂晓神剑——小魏竟是他儿子。更重要的是,拂晓神剑曾被皇帝赏赐了百万黄金。
卫子衿眼中光芒一闪,犹如荒原中的狼发现猎物,握紧了玉佩。
天无绝人之路。
小魏,对不住了……但活人的路总比死人要紧。
骗一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少爷口袋里的钱,能比女人难多少?毕竟这辈子我最擅长的,就是骗人。
此时,千里之外,拂晓山庄。
拾级而上,灵堂高耸。吊哭的人举声恸绝。
人群中夹杂着悄悄的议论声:“这个少庄主,爹死了也不掉一滴泪,真是凉薄……”
棺木旁,一袭麻衣的青年笔挺地跪着。一位中年妇人对他解释道:“外面都是你父亲的同僚、好友……”
青年拄着翠绿色的竹杖,空洞的眼神如蒙着一层雾气。他俯视着台阶下的人们,冷冷道:“同僚好友?脂粉、熏香、酒气……我只觉得刺鼻。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