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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月亮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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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没多喜欢游泳,虽然大学刚开始还参加过一段时间游泳队,但没多久就退了。
准确来说,他更喜欢的其实是游泳馆。
他不像别人享受的是在水中自由摆动手臂,肌肉随着呼吸律动,塑成好看的身体线条,每次来到这里,他只是一开始和发冷的时候游两圈,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水里静静泡着,借着练习憋气的名头在水下沉着,任由思绪顺着池水四处飘荡。这么说来,潜水这项运动好像更适合他。
他享受独身一人被水淹没隔绝其他的感觉。
在这里他不用因为家里人的身份恪守所有规矩,不用永远礼貌谦和,注意着向每一个人温柔地微笑。
他可以在无人的水下稍稍卸下这些担子,放松紧绷的神经和脸部肌肉,不担心没有表情的面容会让人误解。
江月放空眼神直视前方,慢慢吐了点气,眼前很快出现又消失一小串泡泡,耳边忽然传来非常剧烈大声的——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噜……”
江月什么都没看清,急忙伸手扶了一下,没想到那人肌肉紧实,还挺沉。他连忙自己先站起身来,两手边帮忙稳住那人身形,边说:“别害怕,站稳。”
那人也不知道是慌了,还是不得要领,头往下埋着,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扑腾得厉害,水花四溅,不少直冲江月脸来。江月抽出空抹了把脸,黑着脸从岸边够来一个游泳圈找准位置用力套上。
眼前人终于安生了,扶着游泳圈脸涨得通红,一部分是呛的,一部分应该是觉得丢人。
他比江月还高,江月上下打量一眼他,情绪复杂,脸上关切温柔的标准嘴角什么时候掉了下去。他指指泳池内壁的标识牌,念出上面的数字:“1.60m。”
陆潭初眼神飘忽,往后抹了把头发,“我不会游泳。”
江月郑重地摇了摇头,“你在水里都站不住。”
“……我刚刚,是在练习憋气。”陆潭初扶着小黄鸭游泳圈,应该是儿童款,现在很尴尬地卡在胸肌下侧,有点滑稽。关键这家伙都这样了还顾着请教江月,“你也在憋气吗?能教我一些憋气的技巧吗?”
“……”
莫名其妙。江月脑子里就这四个大字。
还有点好笑。
他靠着岸边仔细看了看陆潭初的眉眼,忽然表情一变,大脑才接上线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态度一反往常,有点冷漠,说不定留下了不好印象。他有点懊恼,都怪刚刚被蠢到了,又是在他最熟悉放松的游泳馆,没控制住情绪。
于是陆潭初就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中邪似的,态度猛地转变,还从岸边拿了瓶没拆封的矿泉水递给他,神态歉疚。
“……学长?”
陆潭初突然被这么一叫,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频率又加快了。但这算是第一次见面,要矜持,要正经,最好有点风度,更何况他还目的不纯,是来追人的。
于是,他只小小手足无措喜出望外成熟稳重地“嗯?”了一声。
江月:“你还好吧,刚刚有呛到水吗?”
陆潭初说没有,过了片刻又改换说辞,“其实……有一点点。”
江月把水递过去,陆潭初浅尝辄止喝了一口,然后抱在了怀里。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
岸边不知道哪个教授的小孩在哭:“妈妈!我最喜欢的游泳圈被抢走了呜呜呜……”
陆潭初木着脸说:“抱歉。”手上却没有动作。
江月看看哭闹的小孩,看看在安抚小朋友的妈妈,又看看双手在游泳圈上扣了很久的陆潭初,没忍住噙着笑问:
“你是不是……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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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江月第一次见到陆潭初,早在两年前的夏天,大二的江月作为志愿者参加了那一年的毕业晚会,晚会上一支学生乐队的吉他手做了告别仪式。
乐队整体表演完,吉他手走到中间,清唱了他写的歌,只有一小段,戛然而止。
他轻轻一扫弦,挑染的发丝浸着汗水,在暖黄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就这样吧。”
“这首歌我没有写完,但就这样吧。”
台下的江月闻声,不免在心底为这位吉他手升起遗憾,但抬头却看见那人笑得很灿烂,一双笑眼弯着,被灯光照得亮晶晶的。
江月就在那个时刻记住了那张脸上嘴角的弧度。
那个人内里热烈,笑容发自内心。
后来他从别人嘴里听说了那个吉他手的名字:陆潭初。
名字很好听,他却一点也联想不到他本人的肆意张扬。
那些人在说起他的时候总说他多么多么厉害,拿的是计算机和环科的双学位,顺利保研,年纪轻轻就参与过特情部几个研究院的项目,父母长辈也都是科研这方面的老前辈,人性格好,能力强。
如果只有前面这些形容,其实并不会对江月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因为江月本人各个方面,包括家境、能力,都与这位未曾面对面交流的陆学长不相上下,何况他们学校原本就算是未来国家特情部各大研究院的人才摇篮,是研究员预备役。
可陆潭初的生活明显与他截然不同。
像是设置了同样初始程序的人,却因命运的捉弄而天差地别。
陆潭初让江月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生还能这样过。他可以外放,可以喜怒哀乐样样明显,明明做着科研相关,却也可以肆意地成为别人口中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玩乐队的”形象。
江月羡慕他。
那个舞台上挥洒汗水的身影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他规律无趣生活中的光亮,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就能证明,是的,生活远可以比他现在这样精彩得多,有人做到了,你看。也许某一天你也可以。
江月的改变和异常很快就引起了父母的注意。
这对父母看着儿子好不容易亮起的眼睛,听完了全貌,实在不忍心地对视,一声叹息,“我们不一样。江月。”
“我们在赎罪。”
“所以我们不可以犯错,也不可以有犯错的机会。”
江月眸中热度再次沉寂,将一切重新埋进了心底。
父母在那时的话让他大约明白了自己名字的真正含义。
“我们先把月亮救回来,好吗。”
他怎么能说不呢。
于是哪怕后来听说那位陆潭初学长保研的其实是本校,他也没有主动接触过对方。
有时或许有远远的擦肩而过,江月也只是掀起几秒眼皮,冷淡地瞧上一眼,听那边欢声笑语。要是有人注意到他,他就温柔笑笑算是打个招呼,但更多的时候是无事发生。
这样也好,他便带着心底藏着的滚烫太阳独自去走他的路。
所以他当然也不知道身后的太阳们在说什么。
杜昧脸都快笑僵了,恶狠狠地抓着陆潭初脖子,“满意了吗,猴儿?老子陪你食堂门口走了三十九圈了,肚子叫七回了,糖原都分解完了,这下终于偶遇成功,爸爸要去吃饭了,你不想爸爸一点半在实验室晕倒吧?”
他搓搓自己的脸蛋,陆潭初这混蛋非要他一直保持礼貌又不失热情的微笑。
陆潭初还愣着神,“你说……他对我有印象吗?”
杜昧一把撒开他,大步往食堂里走,单手用力摁着屏幕给黎岱山发消息:
【昧着良心说瞎话】:学弟
【昧着良心说瞎话】:别给你那同导师的学长提供消息了
【昧着良心说瞎话】:那货纯纯傻叼
“黎岱山。”
黎岱山手机差点扔出去,失魂落魄地看忽然出现的江月。
江月看他表情古怪,也没多问,只微微偏头,“你导师找你。”
黎岱山结结巴巴乱答应一通,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装逼眼镜小专柜里开始挑眼镜,他了一副斯文败类型,一副学术精英型,一边征求江月意见,一边问:“那个……宋清学姐今天去吗?”
都那么熟了,江月在他面前也更不加掩饰些,一个白眼就送上去。
他根本不想回答这处在对爱情最渴求时期的傻子问题,倚在门边敲了两下黎岱山的桌子。
“稍微快点,我导说接下来这几个项目各院之间都有合作,去的人多,比较重要。”
一片混乱中,黎岱山最后挂上了文质彬彬型。
他跟在江月背后手机键盘摁得飞快。
【绿水青山】:去开会
【绿水青山】:(犹豫)
【绿水青山】:(羞涩)(羞涩)(羞涩)
【绿水青山】:学姐你会去吗?
对面过了会才回复。
【鹅鹅鹅】:去了你就知道了。
自力更生吃饱饭。
黎岱山喜气洋洋地快走两步,与江月并行,“你说——”
“她能看出来我精心起的名字背后的深意吗?”
黎岱山手臂展开,声情并茂:“绿水。”
黎岱山手臂折叠,放在胸口:“青山。”
江月凉凉地看他一眼。
他已经了解透彻了。
对于这种人,或者说,对于求爱期的人类,你千万不能顺着对方的情绪说话,如果你不希望自己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都在这个话题中度过的话……
江月最常选择也最有效的应对方式是——浇一盆凉水。
“你这副眼镜不适合大幅度动作,影响气质。”
黎岱山终于闭了嘴,端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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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不清楚自己身边竟然有个姓黎的叛徒,自然也就不清楚陆潭初的心意。
那次游泳馆后两人接触多起来,再往后陆潭初竟然对他表明喜欢时,江月非常惊讶。惊讶之余,心里还纠缠着说不明的想法。
陆潭初不是那种只顾排场,不在乎对方想法的人。从他第一次私下对江月说喜欢,他就感觉到了江月的回避。他看得出江月对自己的喜欢,也理解他的回避,中间几度周折,两人才算是真正地在了一起。
这种时候,他又开始觉得自己给江月的爱不够炙热,尤其是他又听说了,那场自己的告别演出,江月是看过的。
他想给当初将就的不圆满,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于是他告诉江月,他想给他一场盛大的告白。
“后天是你男朋友最后一场公开的乐队演出,你想来听吗?”
他说得那么正式,把江月逗笑了。
说是公开,其实基本还是熟人局。毕竟不是同一级,陆潭初不想江月感到不自在。
陆潭初找来了那天告别演出上参与表演的所有朋友,拿染发喷雾还原了那天的发型,抱着吉他,拨动琴弦。
万种相似中只有些微的不同。
他全程只注视着江月一个人,回应他那天炙热的目光。
那首歌他也写完了,起了名字叫《月亮湾》。
……
月亮湾,月牙弯
月亮的睫毛亲吻鼻尖
听童话长大的孩子
终于知道月亮瞧不见
落在人间月亮湾
……
唱完最后的歌词,陆潭初轻轻哼唱着,灯光在他垂落的眼睫上摇晃,他缓缓抬眼,望着江月的眼睛笑了。
在场的没人见过月亮。
只有他见过。
以杜昧为首的那群狐朋狗友开始起哄。
哎呀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来了只是被塞狗粮,没眼看啊没眼看……
说着这样一些话。
陆潭初热烈的目光里带着询问。
他想知道江月是否介意他在此时此刻给他那场承诺的盛大告白。
江月站起身。
陆潭初便笑了,他明白,这是一种默许。
他护着吉他从小舞台上跃下,笑容明媚,几乎是小跑至江月面前,然后单膝跪地,温柔地捧起他的手亲吻指尖。
杜昧尖叫:“我靠!求婚啊?!!”
陆潭初在心里骂,狗屁。
自己却也红了脸,视线炙热地落在江月眼睛里。
他懂江月的每一个神态变化。他爱人的耳背,此刻定然也红起来了。
他看破一切地一笑。
陆潭初曾经带着撒娇意味地跟江月说不公平。
为什么自己脸红无所遁形,轻轻松松就会被看到,而江月的神情却总藏在背后,要他去猜。
后来江月还没说什么,他便自己想明白了。
陆潭初站起身用力地抱住江月。
纯粹的拥抱也足够炙热,两颗心脏紧密地贴着,只有彼此听得见同频的跳动。
——因为他的爱人在等待相拥。
只有充满爱意大力拥抱的人,才有权看见他潜藏耳背的心思,触摸他滚烫热烈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