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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忆(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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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毕业升初中,袁一诺并未觉得初中会与小学有什么不同,然而,开学前一天,先生却特意把袁一诺叫到了书房。
“先生,你叫我,啥事呀。是不是又带回来什么好吃的。”袁一诺一如往常蹦蹦跳跳地走进书房,直接跑到先生身旁,揽着先生的脖子娇里娇气地说道。
“站到桌子前面。”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温暖地笑着摸摸袁一诺的头,而是轻轻地拉开袁一诺的手,指了指桌子前面说道。
“哦。”袁一诺嘟着嘴,答应着,走到桌前,但却没有板正地站好,而是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瞪着大眼睛期待地问道,“先生,怎么了?什么事?”
“站好。”
“好吧好吧,立正。”袁一诺仍是一副嬉皮笑脸,夸张地做出体育课上踏步立正的动作。
之后无数次回想当时的这个情景,袁一诺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暴风骤雨,还那样的笑那样闹那样撒娇,殊不知,先生当时的脸上已然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笑容。
先生的笑容就尘封在那一刻,当时没有,之后也再没有过。
“袁一诺,明日你就是初中生了,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是高中打基础的关键期,不能再如小学时候轻松自在,满分100分的科目成绩都要保持在95分以上,120分的科目成绩也要在115分以上,这是初中的目标。如果没有达到目标……”
“遵命,保证完成任务。”袁一诺不想听先生念经了,又夸张地做了个敬礼的姿势,放下手,然后又一脸无所谓地跑到先生旁边,“小学的时候不是也有目标嘛,我都完成了,这个也没问题。”说着,双手抱着先生的胳膊就往外拽,“先生,今天天气多好呀,咱们出去玩吧。”
“今天在家休息,收拾好明天开学需要的东西。”
“啊?都收拾好了。”
先生这么正式地让袁一诺不舒服,也十分不解,心想先生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怎么看着不高兴呢?但是袁一诺也没多想,先生最近看着很忙的样子,听何叔说先生正在创业。创业,对于初一的袁一诺来讲,这还是个遥远而陌生的词汇。但是袁一诺想先生肯定很累,那就不打扰他了。这么想着,就直接打断了先生接下来的话,跑出去看动画片了。
初中开始,在课程上,对袁一诺来讲只是多了几门课,袁一诺凭借小学积攒下来的良好学习习惯还能够应对。
为了让袁一诺专心学习,自从初中开始,何叔便全心全意地专职送袁一诺上学、放学,而且,放学必须回到院子,所以,能想象吗?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只要开学期间,袁一诺是出了校门进院门,出了院门进校门,天天都是如此,扎扎实实的两点一线。
先生也更忙了,有时下班很晚,有时走的很早,经常好几天见不到,何叔说先生出差去了。聚少离多也让迟钝的袁一诺一直没有发现更多的异样,她认为先生的笑容少了,话少了都是因为先生创业很辛苦。直到先生的笑容彻底没了,话更少了,玩耍时间没了,屋子里的气氛变了,袁一诺才意识到初中的残酷。
现在,袁一诺感觉自己的世界只剩下学习,学习,学习……虽然名次确实比在小学强多了,但是不快乐,不高兴,不喜欢。让袁一诺觉得,初中等于无自由,整个人都被禁锢了。
初一13班,对袁一诺来讲俨然变成了13号囚笼。
袁一诺却又不想让先生失望,袁一诺仍然在努力地学习中。
有些事,会在日积月累中慢慢发酵,在一次次的残骸碎屑中伤人无形,最终剧烈而惨烈地爆发出来。
转眼,初一下半学期也接近尾声。
今天,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袁一诺没有发挥好,换句话说,考砸了。
原因的话,是因为……
一个月前。
“先生,这周六同桌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
袁一诺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先生一起吃早饭,她也是随口跟先生提了这个要求,说是提要求,其实是通知先生一声,因为,根据往常的经验来讲,先生不可能不答应,之前的先生大都有求必应,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无理要求。
“不行。”
先生不加思索、干净利落地回复了袁一诺,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吃完最后一口粥,先生起身准备去上班。
先生的反映打了袁一诺一个措手不及,她有片刻的惊讶,是难以置信的那种惊讶,但仍是“穷追不舍”:
“我保证作业会又好又快做完,不会耽误学习的。”
“周六有英语口语课。”
先生已经走到门口,穿鞋子准备走人,袁一诺眼看这是最后的机会,跑过去抱着先生开始撒娇:
“这周日不是没课吗?改约在周日吧,先生,我想去。”
袁一诺和先生都意想不到的是,这是袁一诺最后一次向先生撒娇。在此之后,袁一诺甚至都忘了如何撒娇,甚至还要向舍友重新学习如何撒娇。先生也没想到如此平常的一天,竟然亲手掩埋了一个撒娇可爱的小姑娘,转而亲手塑造了一个披着无坚不摧外壳,随时全副武装的小刺猬。
“周日约了书法课,以后每周日改学书法。”袁一诺的字确实有点影响卷面。
“怎么又多了书法课,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就又随便给我报辅导班,我不去。”
袁一诺在那一刻生气极了,先生之前在周六安排了口语课没有跟她商量,直接通知她上课也就算了,现在又故技重施,居然不跟她商量又加了书法课!
先生何时变得如此霸道、强势、不通人情!
“袁一诺。”看着袁一诺小姐脾气又上来了,先生有点生气。
“不要叫我,我不听不听,不去不去,我就要去同学家。”袁一诺使劲捂着耳朵,摇着头,背过身去闭着眼不看先生。
等袁一诺终于安静下来。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上辅导班,还是去同学家!”先生强行把袁一诺身体掰过来面向自己,然后强行把袁一诺捂着耳朵的手拿下来,弯着腰直视着袁一诺。袁一诺没有心理准备,往后退了一步。
先生紧紧抓住袁一诺的胳膊,让她退无可退,话又重了一遍:
“辅导班,还是同学家。”
这是这个早晨先生最后的容忍。
创业比他想想的艰辛而繁杂,父亲早就断了他的零花钱,冻结了他的信用卡,勤工俭学和实习期间赚的钱也算能填补家用,先生也早有准备,已经积攒了些钱,又从好哥们雷子那里集来了些,创业启动资金总算不紧缺。
但也有两大困难:一是人手不够,虽然让猎头挖人,也招了些人,刚刚创业的工作室完全没有名气,也找不到什么能独当一面的人,如此,工作室就成了一大群刚毕业的大学生的创业基地,有时,他们也不会把和自己一般大的老板放在眼里。此外,实习期间积攒的人脉,拉拢的客户也只给他们一些边角料的小项目做,不过,仅是如此也能基本维持工作室的正常运作,但先生的父亲为了让先生早日去加拿大,没少动用国内关系断了先生的客户关系。
这些都让先生变得烦躁而易怒,没有了耐心,只有严苛的管理手段,不断明争暗抢项目,工作上的强硬没能被阻隔在家门外,而是赤裸地暴露在袁一诺面前。
其实,先生这种变化连自己也没能发现,他能看见的只是出现了问题,解决问题。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袁一诺必须要上辅导班,贪玩绝不可以。
因为此时的先生认为自己还不具备能够让袁一诺游手好闲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能力,袁一诺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未来找个好工作才是最有保障的。
“同学家,同学家,我就要去同学家。”
袁一诺当然不知道先生此时的处境,此时的心情,她用力甩动手臂想要挣开先生,却发现挣不开,更加歇斯底里起来:
“放开我,你这个大坏蛋、大恶魔、大怪兽、法西斯。”
她把能想到的恶狠狠的词全甩到了先生脸上。
“啪!”
袁一诺愣在了原地。
刚刚先生,居然打了自己!
先生从来都没有打过自己,别说打骂,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每次闯祸了,袁一诺抱着先生哄几句,“先生不生气了”,“先生我不欺负你了”,“先生最好了”……先生也就会立刻原谅自己。
而这次,先生居然动手了,还像家长打孩子那样,一手逮着胳膊,一手打屁股。
袁一诺懵了好长时间。
当她反映了过来,从未有过的羞辱和愤怒铺天盖地袭来。
袁一诺生气、狂叫、爆炸,踢打着先生:
“不去辅导班,就是不去,我就要去我同学家。”
袁一诺甚至歇斯底里到嗓子嘶哑失声。
她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火力想要爆发出来,像被炙烤到崩裂的火罐,有毁天灭地的能力。
然而,袁一诺的爆发却被无情地打断。
“啪啪啪啪啪……”
巴掌像雨点一样落在了袁一诺的屁股上。袁一诺此时,已经被先生按在了腿上。
疼,是袁一诺唯一的感觉。
火辣辣的,不知是屁股还是眼泪,但是眼泪确实是不争气地哗哗淌了下来:
“你放开我,疼,我不喜欢你了,你是个大坏蛋、大恶魔,我不要你照顾,我要爸爸,我要妈妈。”
袁一诺哭喊着,扭动着,脚在空中乱踢,手使劲打着先生。巴掌一顿,袁一诺以为她的哭喊奏效了,没想到巴掌随即又更猛烈地落了下来。
袁一诺的话确实在那么一瞬间刺痛了先生,本来依靠你、亲近你的小人,突然间踢打你、讨厌你,心里不受触动是假的,在那一刻,先生甚至感觉到心里狠揪了一下,他不想看到眼前的小人哭,这样他也会难受。
但是,比哭泣更可怕的是未来他们可能的食不果腹,先生必须要狠下心来,督促袁一诺好好学习。
巴掌没有停,反而力道变重了。
袁一诺哭得也更凶了:
“救命,救命,啊!啊!”
听到声音赶来的何叔也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
“黎先生,有话好好说,阿诺还小。”
何叔站在那里劝先生,他手伸在半空,不知道应该抱住先生的胳膊还是护住袁一诺。
回应何叔的求情,只有无情的巴掌声。
“阿诺,快说‘错了,不敢了’。”听着袁一诺哭得撕心裂肺,何叔更着急了,他知道黎先生的倔脾气,认准的事绝不回头,他只能劝袁一诺,袁一诺平日里还是挺听劝的。
但此时,袁一诺除了挣扎和大哭,没有任何认错的迹象。
还好,过了一会,先生问道:
“知道错了吗?”
巴掌停下来了。袁一诺缓了缓神,想站起来,但是被先生压得死死地,起不来:
“放开我,呜呜呜呜呜,放开我。”
“知错了吗!”
听声音,先生更生气了。先生不明白这次袁一诺为何如此执拗,还喊爸爸妈妈,叫他大坏蛋、大恶魔,踢打乱叫……
“我没有错,我要去同学家过生日,我都答应她了……”
“啪啪啪啪啪……”巴掌声打断了袁一诺的话,这次明显力度又加重了。
袁一诺挣扎地也更厉害了。
原来是这样,阿诺看来到初中交到了新朋友,新朋友想让她去一起庆生。何叔心想,可是,先生也说过:初中是高中的铺垫,先生也是担心阿诺的学习……
“阿诺,先生是为你好,快跟先生认个错……”
何叔焦急万分,再这样下去,遭罪的还是袁一诺,只要她能服个软,先生会停手的。
“哪有为我好,一点都不尊重我,报班之前问过我吗?问我愿意了吗?我就不去,不去。”
袁一诺嗓子都哭哑了,但还是拼命地哭喊着。
袁一诺本也不是什么倔强的□□,宁死不屈,激起她如此执拗的,不是上不上辅导班,而是先生居然动手这件事。
对于那时的袁一诺,先生就是她的世界,她的崇拜,她的依靠,而先生的巴掌彻底打破了袁一诺心里的温情,她的世界塌了,她的崇拜现在正硬把辅导班强加给她,她的依靠正不分青红皂白毒打着她。
袁一诺崩溃了!
说好的照顾呢?
为什么给了我光,给了我希望,又这样冷酷决绝地把一切都打碎!
“何叔,你出去。”先生撵走了何叔。
“不认错!那我就打到你认错为止。”先生的怒火到达了顶点。
“我没有错,我不去辅导班,我讨厌学习,讨厌你!我讨厌你!放开我!”
两个执拗的人,该如何和解呢?
“啪啪啪啪啪啪……”
何叔无奈地退了出来,只听见屋内巴掌的力道不减反增。
袁一诺的哭喊声慢慢减弱了下去,可能是哭累了,挣扎地没有力气了。
屋里只有清脆的“啪啪”声在不断的回荡传出。
“我,我去辅导班。不去,不去同学家了。”
还是袁一诺最终选择了妥协。
不然呢?毕竟挨打的是她,挣脱不了的也是她,说了算的不是她。
巴掌声终于停下来了。
先生放开她,但袁一诺却站不起来。
就近跪瘫在鞋柜旁的小沙发旁边,身体哭得抽搐着,上半身重量压在小沙发上,勉强舒服点。
“知道错了?”
袁一诺拼命地点着头,幅度做到最大,生怕先生看不到。
“说话。”
“知道错了,呜呜呜呜呜。”被先生的声音吓到了,又哭了起来。
先生还是心疼的,把袁一诺抱了起来,往楼上走去。
袁一诺吓坏了,窝在先生怀里不敢动,闻着先生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不时地身体抽搐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也不敢去擦。
走进袁一诺的卧室,先生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
“下午去上课,上午何叔给你请假。”
甩下这么一句话,先生就出门了。
直到听见先生的车开动走远的声音,袁一诺才慢慢哭出了声,越哭声音越大,越伤心。
她害怕,委屈,无助,好久没有想到过爸爸妈妈了,她现在又想了。
哭着哭着袁一诺睡着了,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开门声,屁股上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