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神》木李枝

26、第26章

　　对于尚褚流的突然暴乱，皇帝是理解的，他甚至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尚褚流的心性是那般刚强，不屈。

　　整整三年时间，尚褚流只有在他说会宽待蛮部时才发自内心的笑过。那个被强迫留在天都的蛮部将军，不管表面多么恭敬，温顺，那双深邃的眼睛始终望向远方，而非看向他。

　　尚褚流的两只眼睛幽黑深沉，里面仿佛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怪物。

　　“蛮部的情形水深火热，圣上如果真想隐瞒我，就该把我这双眼挖了！”

　　事到如今，皇帝明白尚褚流已知蛮部众多真相，无比痛心道：“褚流，朕不是有意瞒你，朕只是希望你能轻松一点。你待在天都的三年，有哪一刻是真的开心过？你已经离开蛮部，为何还要担下那么重的担子？”

　　孟亭松站在两人对面，直视尚褚流的眼睛，亦是盯住了他眼睛里的怪物，“刺杀圣上，尚大人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蛮部为东陌属国，我们会尽力帮助蛮部解脱如今的困境”。

　　那日在山神庙，他跟尚褚流约定好今日送他离开。但是尚褚流打破了这个约定，没有称病在家，而是来到皇宫参加了宴会。

　　“解脱？”，尚褚流讽刺大笑，“你们要是真想帮我们有的是办法！我蛮部百姓受魔气侵扰，内部自相残杀血流遍地！”

　　皇帝道：“朕真的尽力了。褚流，朕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尚褚流听了突起情绪激动起来，刀往皇帝脖子勒进，“你在放屁！一年前蛮部就向东陌请求，希望圣上让出河东之地给蛮部生存。可东陌拒绝了！宁愿看着蛮部毁灭也不肯让出一寸土地！东陌强国，却无半点怜弱之心！像你这样的国迟早也会毁灭！唇亡齿寒！你东陌迟早也会灭亡！”

　　尚将军骨子里对国家的忠贞从来都没变过。

　　为了国，他刚烈坚硬，势不跪敌国皇帝；为了国，他狠心的斩断了自己与皇帝的所有旧情。

　　皇帝知道爱人的心性，却还是奢求一丝希望。他握住尚褚流的手说：“此事朕有苦衷，褚流，朕如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让出河东之地的权利。藩王进宫也是要宣布此事，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朕？”

　　尚褚流怔了一下，随即摇头，“你骗了我三年。我不会再信你了”。

　　刀刃用力，血从脖颈滑下。

　　心急赶来的山云国师看到这一幕，焦灼的往前迈进几步。她在心里暗道：此事过后，绝对不能再容尚褚流活着！

　　不管皇帝怎么反对，与邪神接触过的人风险太大，必须死！

　　她转头看向孟亭松，这该死的家伙，她早就跟他说了尚褚流恐和邪神有接触，让他早点提防。为什么他迟迟不动手？莫不是怕皇帝生怒，在这种时刻还想着明哲保身！

　　行，姓孟的，你先是捏住蛮部矿山的事威胁我，又把我吩咐你除掉尚褚流的事当耳边风，看来你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等着吧！我苏岄绝对不是被人过河拆桥的踏脚石！

　　鲜血溢出，皇帝浑然不觉，深情的说：“褚流，再给朕半年时间。所有阻碍东陌和蛮部交好的人都会被清除，这是朕给你的承诺。你最后信我一次”。

　　三年相伴，无数个孤忿愁闷的夜晚。在尚褚流最孤单无助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始终是皇帝。

　　刚硬如尚褚流，他那从未对人展露的柔情也曾短暂的为这个年轻帝王而出现。可一切都终止在他得知蛮部的境地后。

　　那是养育他二十多年的国家。自小，父亲教导他忠君爱国，势守蛮部，这是他的人生信条。是他活着的信念，也是他咽下所有的不甘和屈辱留在天都的支撑。

　　国要护，让他为蛮部杀了皇帝，确实是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所以他迟疑了。

　　阻碍东陌和蛮部交好的人都会被清除……

　　在皇帝给出最后一个保证后，尚褚流手里的刀开始后撤。

　　不过尚褚流想退，有人不会让他退。

　　一股凶猛的力量直冲尚褚流的脑门，刹那间，他的意识一片恍惚。脑袋不是他的，身体也不是他的。他只看得到孟亭松突然靠近过来要把皇帝拉开，而他的手像是被他人操控了一般，举起刀径直劈向皇帝的脖子！

　　尚褚流心中惊惧不已，脸色煞白。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刀身。

　　血一滴一滴落下……

　　孟亭松单手握住砍向皇帝的刀刃，反应极快的用另一只手将皇帝推向旁边的苏岄。苏岄连忙护住皇帝离开。

　　见皇帝已无性命之忧。封刈门，绿宝阁的御神师纷纷从四面八方出现，打算围困尚褚流。又见孟亭松还在与尚褚流僵持，不便下手，只能等在原地。

　　孟亭松握刀的手没有松开，他看着尚褚流，在心里衡量着一些事。

　　“尚大人还想离开东陌吗？”

　　“是你？”，尚褚流敏锐的猜到孟亭松便是那夜在山神庙与他见面的人，因为没有人会关心他是否想离开东陌，“我杀了那么多人，还能走吗？”

　　还有那个沉睡在他体内的恶魔，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孟亭松慢慢收回手，撕下一块衣角包住流血的手掌，“以圣上对你的看重，起码不会追究蛮部”，他抬眸望尚褚流，眼神倏然锋利，“可你如果真的帮助大将军谋反，那就不好说了”。

　　此话一出，尚褚流脸色大变。

　　“你，你怎么会知道？”，尚褚流焦急四望。大将军如今还没动静，难道是被灭掉了？不会的！

　　有身孕的云妃被皇帝以阴灵童的借口党同伐异所杀。他知道大将军向来不服皇帝，于是将此事告知，挑起了今日的谋反。可是孟亭松怎么知道他跟大将军合谋的事？

　　在旁静候的众人也很震惊孟亭松的话，段痕正要下去跟苏岄他们告知此事，他靠近城楼，转身之际往下扫了一眼，看到兵部的赵将军已经集结了众多兵马。

　　孟亭松劝说他：“尚大人，国师早已知道你的计划，特请了赵将军前来护卫皇宫。你跟大将军的计划注定失败，收手吧”。

　　尚褚流连忙走到楼台边往下看，看到全身武装的士兵们，顺带还看到了活蹦乱跳的苏明辰。他的情绪逐渐焦躁起来，嘴里说着“我不认，我不认”。段痕正要上前压制尚褚流，又听到孟亭松在旁安抚尚褚流。

　　“跟随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他们的亲人都有蛮部王室抚恤。而你心心念念的国家，总能在艰苦磨难的环境中寻找到合适的生存方式。我知道你不甘心这三年的隐瞒与欺骗，但桩桩件件，我东陌从不愧对你蛮部”，孟亭松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尚大人，命也”。

　　本慢慢平静下来的尚褚流，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猛然瞪着孟亭松，“命也，命也！我蛮部人难道就该死？就该被魔气搅得求生无门？！既然是命！东陌王庭也该承受命运带来的报复！”

　　局势陡然转变，尚褚流就像发疯一样攻向孟亭松。封刈门和绿宝阁的人早已等候多时，见此连忙出手。

　　段痕看到尚褚流出手的招式已经不是凡人武将该有的气势，犹豫一下，加入战局。

　　是的，尚褚流的招式已经算不上是凡人能使出的力量。拳脚相搏，一缕缕黑气飘然残留。击在人心口上的一掌如有千万斤，顿时叫那人口吐鲜血，双眼一闭当即死去！

　　不知有谁惊诧的喊了一句，“魔气！”

　　前赴后继的攻击未能对尚褚流造成有效的伤害。他的双眼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化，眼白消失，两只眼睛幽黑，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好似地狱来的鬼魅。

　　数位御神师联手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只鬼魅。但尚褚流的力量变化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那双拳头打出来的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雷霆万钧的法光！

　　段痕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出来了，“邪神的力量”。

　　下一刻，月宫楼台被神力轰塌半边。废墟倒塌之际，尚褚流飘至空中，凌空而站。他眼中的黑色汩汩转动，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如此淡然，留在半边楼台上的御神师们可不怎么好受。几道黑泽化作结实的绳索把他们捆在一起，尚褚流手指一勾，众人集体从楼台坠落。

　　坠地之前，孟亭松施法破开“绳索”，众人四散摔在地上。

　　袁宁揉着腰对尚褚流破口大骂。段痕在他旁边不远，因摸不准附体尚褚流的邪神有多大能耐，担心人少力寡，问起胥昼和张霐云怎么没来？

　　袁宁说门主给他们吩咐了别的差事。

　　段痕闻言去看孟亭松，孟门主对这一切事情并未表现出太多讶异，神情从容的站起来，环顾四周。

　　皇宫之外终于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喧闹。大将军带人攻入了皇宫。

　　段痕遥望空中的尚褚流，那位被邪神附体的蛮部将军俯瞰整座王宫。脸上没有谋反的猖狂，也没有恨之入骨的疯狂。

　　沉着，平静。

　　他在等待属于他的战争。

　　阔别三年的侵东陌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