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木卫七

7、第七章

　　就像是一滴冷水倒入烧得滚烫的热油锅里，本就热闹的原上登时沸腾了起来。

　　众人只见都护府的雷衡将军引着一队人马率先奔了过来，下了马的雷衡顾不得歇口气，径直走到王帐，拜会了昂利大汗，郑重地对他说道：

　　“大汗，公主车驾马上便到。”

　　说完，雷衡便退出王帐，在宽阔的空地上命令都护府的士兵站成两排，摆成迎亲的架势，丝毫不敢怠慢。临行前雷衡的父亲雷老将军就千叮咛万嘱咐儿子，行唐公主不但是金枝玉叶，还是曾经的帝国继承人，周朝权势最盛的女人，迎亲千万不可有所差池，以免慢待贵人。

　　雷衡本就老成持重，此时更是一脸严肃地站在一边，看上去十分焦虑地来回踱步。

　　昂利命令家人们都来到王帐，只留下卓力索格和那其布在外面带领迎亲队伍等待。连大汗五岁的女儿图娅都被她的额赫弥丽小妃给抱了过来。

　　侍者跟在图娅的一边，手里捧着洁白的哈达。大汗宠爱弥丽和图娅，便特许由图娅给公主献上送给贵客的哈达。

　　这时，去找苏赫里的下人回来了。有了大妃的人带路，他顺利地带回了苏赫里和条央。

　　只见苏赫里已经换上婚服，他本就是一个英朗的男子，挺拔俊武，就像贡莱雪山上的岩石，冷硬坚实。美中不足的是，他下颌的那遮不住的胎记着实有些碍眼。

　　条央亦步亦趋地跟在苏赫里的身后，她被困在赤尔朵太久，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光彩，举止动作畏畏缩缩。大妃的眼神又太过凌厉，这让条央有些不自在地往苏赫里身边靠了靠。

　　见人来了，昂利也就不再计较，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了下来。苏赫里坐到了王子们的末席，赤野的旁边，而条央也第一次有机会坐在了小妃们的座位。

　　帐外，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红色的旌旗慢慢地映入大家的眼帘，周朝的车队绵延不断，像一条长蛇，直入北原的心脏。虽然还离得老远，大家已经可以听到马蹄踩地的声音。

　　随着车驾的越来越近，大家逐渐地看清来人，只见一个穿着红甲骑红马的将军一马当先地骑在最前面，那人着实意气风发，身上的盔甲鲜艳华丽，样式十分特别，一看就与周围将士格格不入。

　　卓力索格和周朝的军队打过交道，知道他们那里的将军并没有这样的装扮。不过，这样的样式倒有些让他想起以前在战场上遇到过的一位女将军……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不会就是公主吧？”

　　这一嗓子宛如平地一声惊雷，众人瞬间醒悟过来。虽看不太清楚脸，但肉眼可见那将军身形雄壮，与男人所差无几。

　　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活生生的人在大家面前，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来：

　　“那中原公主果然长得和男人一样啊！”

　　“不会真长胡子吧？”

　　“等她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

　　风言风语难免传到卓力索格和娜其布的耳朵里，娜其布悄悄握住了丈夫的手，就连卓力索格这样沉稳宽厚的人心里也忍不住迟疑了起来：但愿行唐公主不要长得太过吓人……

　　待惹人注目的红马行至跟前，只见那行唐公主熟练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她潇洒地把缰绳把旁边一抛，身边的士兵立刻默契地接过缰绳，一看就是惯常骑马的人。

　　雷衡见状，连忙单膝半跪行礼。他是边军出身，一直驻扎在这里，未离开过边境。像这样来自雍京的大人物，他也是从来没见过。老实的雷衡一时紧张，脑海中准备的给公主请安的话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雷衡心中惶恐不已，他想起父亲叮嘱过行唐公主杀伐果断，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开：

　　“哟，你们边军还挺有礼貌！”

　　那声音宛若洪钟，震得雷衡一时忘了尊卑，竟忍不住抬起头向那公主看去。

　　******

　　众人在王帐内等着，没过一会儿，卓力索格就引着行唐公主进来了。

　　待见到来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行唐公主身高一丈有余，生得虎背熊腰，别说和普通男人比了，昂利的几个儿子都是高大的身材，在她面前竟也不显得壮实。好在脸上没挂满大胡子，就是五官粗粗糙糙的，实在不像个姑娘家。

　　这行唐公主不愧是做过皇太女的人，面对王帐内无数双紧盯着的眼睛，她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到昂利面前，脚步愣是一点都没迟疑，气势迫人得宛如打胜仗归来的将军。

　　此时，坐在昂利大汗右手下方的赤野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公主没半点姿色的脸蛋看了一会。趁着公主还没走到，压低声音向自己的兄弟幸灾乐祸道：

　　“你们说……这公主和苏赫里谁上谁下？”

　　不颜和特木尔听到后，看了一眼行唐公主粗壮的手臂，心照不宣地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特木尔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加了一句：

　　“我赌一百匹马，是这位公主～～”

　　他们露骨的话正好传到阿茹娜的耳朵里，这让她脸上的笑意越发加深了，脸颊的酒窝里盛着的甜酒都止不住地要往外面溢。

　　看到大家脸上憋不住的笑意，可怜的条央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她感觉其他人好像都在用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苏赫里和眼前的这个魁梧的将军。

　　条央不安地将眼神转向苏赫里，但苏赫里脸色的神色如常，他只是轻轻地向母亲摇了摇头，用眼神安抚了母亲。

　　昂利是个成熟的汗王，他知道这个公主是周朝很有权势的女人，绝不是什么好结交的无名小卒。他坐在王座上并不起身，依然保持着草原汗王的威严说道：

　　“公主殿下远道而来，我昂利有失远迎。”

　　没想到，那大周公主居然豪爽地一摆手，满脸地不在意：

　　“大汗客气了，咱们都骑马坐车来的，也没多累！”

　　她这话一出，连方才还忍着的阿茹娜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公主真有意思，怎么连客气话都听不出来！

　　昂利纵横北原多年，被这话堵得一时竟有些尴尬。没想到这行唐公主除了脸蛋和身材，连性格都和北原上最有男子气概的爷们儿也没什么两样，倒显得自己假模假样。

　　宁金大妃见丈夫面露难色，为帮丈夫解围，连忙招呼下人端上北原用来招待远道而来贵客的马奶酒，热情地说道：

　　“还请公主尝一碗我们北原的马奶酒。”

　　没想到，公主并不接过大妃的杯子，反而抱了个拳，对昂利大汗和宁金大妃说道：

　　“这给公主的酒，我可不能喝！我去请公主下车。”

　　这话说得奇怪，昂利很快反应过来。他眉头一皱，顾不上礼节，急切地问道：

　　“等等，你不是行唐公主？”

　　“哈哈哈……”

　　听了昂利的话，行唐公主发出极其豪迈的笑声，那声音响彻草原的上空，连停在王帐上的几只小鸟都给吓跑了，听得所有人面面相觑：

　　公主到底在笑什么？

　　等公主笑够了，她这才侧身让出了位置。一边退后行礼，一边认真地解释道：“昂利大汗，你认错人了，这位才是公主殿下。”

　　只见在她的身后，一位头戴璀璨的流苏凤冠、身着锦绣蓝衣的女子便走了出来。大周婚俗红男绿女，女子均着绿衣上红妆，但公主出嫁的翟衣却是蓝色的。

　　金线密织的花纹在如水般顺滑的云锦缎上熠熠闪光，衣袖、裙摆的边上一圈圈地镶满了小珍珠，难得的是颗颗珠圆玉润，大小一致。

　　更难得的是凤冠上的金凤，璀璨耀眼、金子的品质已经不算什么，工匠的技艺才是无价之宝，雕刻得那金凤栩栩如生，连眼睛都是水头极好的纯绿翡翠。

　　就在大家惊叹于衣物的光华耀眼时，那公主把头一抬，就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是一张精妙绝伦的脸，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似乎都轻佻了些。她的脸庞仿佛会发光，照得身上流光溢彩的珠宝都显得暗淡了起来。

　　阿茹娜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想起刚才洋洋得意的自己，她突然觉得有些丢人。

　　李瑶姿站在中间，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大家，她的瞳孔颜色清浅，看人的时候着实有些冷淡。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一个偶然降临人间的神女，人世间的一切于她来说不过是浩淼烟尘，但冷情的样子却令人忍不住膝盖发软，立刻就想跪下为她鞍前马后。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和苏赫里在空中相遇，接着“轰”的一声，苏赫里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他迅速地将眼神收了回来，不再看向公主，脑海里却只剩下那清浅的颜色……

　　当行唐公主走近的时候，不颜也后悔了起来，刚刚离得远，那个雪肤乌发的倩影就引得他魂牵梦绕，现在离得近了，盯着那张倾国的脸蛋，不颜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早知道中原的公主长得这般漂亮，他就应该让父汗只给自己提亲。现在倒好，让那个下贱的苏赫里占了便宜。

　　大人们各怀鬼胎，图娅被她的额赫搂在怀里，她不了解公主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女人。她的身上似乎有什么魔力，吸引得自己的目光仿佛黏在了她的身上，挪都挪不走。

　　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小图娅有些奇怪地拉了拉自己额赫的衣角，弥丽便低下头去，图娅一把抱着母亲的脖子，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道；

　　“额赫，她怎么会说话啊？”

　　弥丽小妃一听这奇怪话，生怕被人听了去，她赶紧一把捂住了小图娅的嘴巴，小声地对她解释道：

　　“别胡说！公主娘娘也是人，为什么不能说话？”

　　听了母亲的训斥，小图娅有些不满，也很不服气，小嘴撅得能挂上一个油瓶。她不服气地提高音量；“你说过神女是不会说话的……”

　　听了女儿的辩解，弥丽哑然失笑，原来小图娅是把中原的公主当成佤鞑天上的神女了。她微微一笑，悄悄地对图娅说道：

　　“嘘，图娅，她不是神女，她是公主娘娘，是苏赫里的可敦。”

　　图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头歪在母亲的肩上，一边仍偷偷地盯着李瑶姿。正巧这时，按照北原的礼节，得给尊贵的客人献上哈达了。

　　昂利朝弥丽示意了一下，弥丽立刻把图娅从怀里放了下去，小图娅先前抢着要献哈达，这会子事到临头，她看着李瑶姿又不敢上前了。

　　大妃的眼睛盯着，弥丽着急，又害怕丢面子，她便推了推图娅的肩，小声地催促道：

　　“图娅，快去！”

　　图娅这才从下人的手中接过东西，走到李瑶姿的面前。李瑶姿见是一个小女孩捧着条哈达过来，知道这是北原的习俗，便弯了腰让小图娅把哈达挂上来。

　　可没想到小图娅语出惊人，她挂完哈达后，便对着李瑶姿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来就是一句：

　　“她们说你长得像男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情。弥丽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大妃见是弥丽的女儿惹出了事，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便见李瑶姿脸上并未显出不耐的神色，她略微弯下身子，对着图娅天真无邪的脸，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像吗？”

　　图娅又仔细地把李瑶姿的脸瞧上一遍，这才奶声奶气地说道：

　　“不像……”

　　“我觉得你像佤鞑天的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