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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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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梦到了他。
查尔斯。
他们登上了船,开始几天都好。
第四天早上,他们还做礼拜唱了圣歌。
那艘巨轮是尤其伟岸的造物,谁能想到它会沉没呢。
每天都有宴会,她和查尔斯跳舞。
每个人都对她很尊重,她是头等舱里身份最高的女人之一。
他们在头等舱的私人甲板上散步。阳光丝丝缕缕地撒下。
她带了许多画装饰婚房,他坐在那她给他画像。
他们睡的两间房,他睡前会跟她说晚安,她亲吻他的脸颊。
查尔斯太有分寸了,他的爱平平淡淡的,直到沉船前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照常的一次宴会,她想出来透气,他跟着过来,夜晚满是星星。
他从身后抱着她,下巴搭在肩头。
她回过头吻他,他想说什么。
突然一阵颠簸。
23:40分,泰坦尼克号撞上了冰山。
离沉船还有不到三小时。
开始负责人告诉他们不会有事,信誓旦旦。
露西娅看到了那座冰山,原始的恐惧让她不顾礼节上去质问。
他磕磕巴巴。
“救生艇有多少,先生?”
她想到了前两天散步,看到的数量远远不够的救生艇。
“20艘?”她飞速计算着,满载只能搭乘1178人,“但是这艘船上有2240人。”
她睁大了眼,看着海上的夜色波涛。
“上帝,你们做了什么。”
“这艘船的设计,它进水后也能漂浮。”
“但它撞到了船中,头尾压力下不会断裂吗?”
她问着设计师安德鲁斯先生。
“前四个舱室进水的情况下,它还能直立。但是,撞上的是六号锅炉房,第五个舱室也进水了。”
他宣布了这个事实。
“它是铁做的,一定会沉。”
他看上去摇摇欲坠。“抱歉。”
后面所有人都知道了。
恐慌,悲痛蔓延,有的人还不相信。不是说永不沉没吗?
头等舱的人优先,其中的妇女儿童优先。
二等舱的紧随其后,还有许多三等舱的人。
她预感他们活不下来。
她们在左舷登上救生艇,只有女人孩子可以。
男人们默认了这个事实,他们跟家人分离。
她看着许多妇女带着孩子,抱着她们的丈夫痛哭。没有人想离开,他们拉着手,拥抱,接吻,流泪,船员们分开她们,把人强行送了上去。
痛苦的哀嚎,柔声的安慰,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给上帝的祈祷。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问。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灾难。
救生艇只坐了一半人就被放下。
这样活下来的人更少,这不合理。
“我们可以在一起。”
“走吧,活下来,答应我。”
有的女人不愿意离开,恳求,各种絮语,孩子的哭泣,男声女声,嘈杂着,船上的大副维持着秩序,有的人排好队,有人拼命地想活命。
被枪声震醒。
“秩序!”他大声呼喊着。
他们穿上救生衣。
查尔斯给她披上大衣,她的小腿在抖。
太冷了。
“走吧。”他说。
“那你呢?”她问他。
他去跟船员确认着,“我和我的未婚妻两人。”
“妇孺优先,先生,请您排队等候。”
他嗓子喊了太久有些嘶哑。
查尔斯退了回来,他穿着晚礼服,完全的绅士模样。
“露西,我不能。”他平静地微笑着,抱着她,“走吧,亲爱的,好好活着。”
“不。”她喃喃自语。
他把她送上了四号救生艇,那上面有很多朋友,都是女人,孩子。
“我爱你。”他看着她,始终握着她的手。
反复的只能说出这一句。
他身边站着许多和妻子分离的丈夫。
有的面色平静手在颤抖,有的流着泪,有的在拼命吻着彼此。
“不,走吧,亲爱的,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我会上船的,只是晚一点。现在在排队呢。”
“爸爸一会就到,小汤米,照顾好妈妈。”
“我们才刚结婚!”女人死死抱住新婚的丈夫,“你不能这么做,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他没法把她送上救生艇,他抱着安抚着她,“好,我会的。”
吻了一下额头,然后一掌劈晕了她。
“抱歉,丽丝。”他喃喃道,嘴角颤抖。
他把她抱过去,把新婚戒指放进她的怀里。
船上的女人接过她。他不顾脸面地抹着眼泪,“对不起,对不起。”
人们或是悲痛,或是麻木到了极点看着这一幕。
“我们甚至还没结婚。”她突然说。
她一直在哭,她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
他拿出了那枚戒指,为结婚挑选的祖母绿蛇形戒指。
他给她戴上。
“露西,长老会有个习俗。”
他们都是圣公会教徒。
“当他们结婚时,不需要牧师,也不需要在教堂。只需要说一句‘我们结婚了’。”
“我们结婚了。”她脱口而出。
他对她微笑,“是啊,我们结婚了。”
她摘下一只耳坠放在他的手心,紧握着手久久不愿意分开。
救生艇要被放下,她站起身来捧住脸吻他。
他的吻第一次那么热烈,难舍难分。
他们被迫分开,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直至再也够不到彼此。
“查尔斯,我爱你!”她大声喊着。
她竭力地喊出,但觉得这句无比的苍白。
他回应着她,嘴唇开合。
每个人都在说着这一句。
有人痛苦到昏厥,她安抚着一个女人,但她自己也在颤抖。
她看着他柔情的目光,那双灰色眼睛,冷静下流露出悲伤,所含的情感比以往都要浓烈。
她握着手上的戒指。
她意识到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突然后悔了。
“不,我不能走。”
她挣扎着从救生艇爬下,围着的人们接过她,到了下一层的甲板。
她飞奔着,他也早已看到。
他们跑向彼此,他张开手,她扑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他的手绞着她的脊背。
他痛苦极了。“为什么下来,你个傻女孩。”他吻她,夹杂着咸涩的泪水。
他捧着她的脸,他摇着头,“不,露西,听我说,你必须走,你得活下来。”
“如果我不呢。”她倔强道。
她的栗褐发和绿眼睛,她紧抿的嘴唇。
正如他第一次见她。
“我很抱歉。”他始终平静,现在却满脸泪水。
他把她抱在怀里,吻着她的发顶,痛苦地跟她道着歉。
“对不起,对不起。”
一切都真实到不可思议,但那一幕后,他消失了。
……
她醒了,她再也睡不着。
眼泪流了一脸。
她倒在床上,埋在枕中,拼命地锤着,无声地痛哭着。
好冷,好痛苦。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
她起身,裹着羊毛披肩,她推开窗,坐上窗台吹风。
她靠在那里,看着远处的月亮。
残缺的,月牙形的月亮。
……
她起得很早,自己梳着头。
梳不好。
她用一把象牙的小梳子,随意挽了起来。
莉齐娅想自己穿衣服,挑了最简单的样式。
却扣不上背后的扣子,没有女仆帮忙的话。
她看着镜子里蓬松的金发,湛蓝的眼眸。
还是很美,不经矫饰脱俗的美。
就像温室里最娇艳的玫瑰。
女孩凑近看着发红的眼皮。
她才发现她有十七年没自己动过手了。
她裹着披肩,穿着那身深蓝色的裙子。
朴素到有些黯淡了。
那头金发和雪肤依旧闪闪发亮。
如果不是那个梦,她都忘了是为什么而死了。
不是为了查尔斯,是为了她自己。
当她发现她自由后只会被装进更华美的笼子。
她想她不如葬身大海。
天才蒙蒙亮,她出门下了楼。
这个点其实有仆人在活动了,整理打扫,准备早饭。
“小姐,您醒了。”惊异的一声声。
“您自己梳洗好了?您应该叫我们的,天啊,小姐。”
她戴上一顶最简单的帽子。
“小姐,您去哪?”
“去散步。”她回头看了一眼。
她必须要出去,她开了门,踏入那片晨光熹微的天色。
她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这个点安静极了,见不到几辆马车。
她孤身一人散步,显得尤其突兀。
不过没人关注,她不在意。
她看着沿路的大宅,那一扇扇及墙紧闭的高窗。旁边的高树,灌木和花园。
清晨的空气尤其冷淡。四月的伦敦还有些寒意,离不开氤氲的雾气。
莉齐娅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是往前走着。
想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
她记得她问查尔斯为什么道歉。是她下了救生艇,该说对不起的是她。
他只看着她,摇头。
“不,露西,我以为我能留住你。”
他笑着流泪,那头黑发格外柔软。
“我有足够的钱,我想总有一天,但是我错了。”
“我很抱歉。”他轻轻地说。
他搂住她,搓着她冰冷的手取暖。
“什么?”她看着他,“我不太懂,查尔斯。”
她听着鸟雀的叽啾声,一天的开始,万物都在苏醒。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路旁的灯还没被熄灭,和月亮映在一处。
一边是抬头的月亮,一边是路旁的灯火。
只能选择一个。
“走吧,女孩。”他带她回到甲板,混乱的人群他们逆行,经过拉着曲子的一支乐队。
小提琴声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你还可以登上救生艇,你应该活着,你可以自由。露西,相信我。”
他离得这么近,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他拥着她披散的长卷发,薄唇轻轻贴上。
“我拟好了遗嘱,写的你名字。”他突然说。
她瞪大了眼,抬头望他。
第一次觉得死亡这么清晰,又实在荒谬。
他们相拥着站在风中。像是立在悬崖边,底下是惊涛骇浪。
“我还没正式继承家族的财产。露西。”他平静地说,“我名下的账户大概只有500万美元。很小的一笔,抱歉,我应该给你更多。”
“不!”她难以置信。
她家族所有的地产变卖,总共也就值千万美元。
全英国最富有的女继承人有的也只是这个数字。
这太恐怖了。
他的灰眼睛温柔地看着她,
“不,我是真的遗憾。”他把她的碎发别在耳后,“我们本应该到岸后结婚,然后都是你的。但是……对不起。”
“所有?”露西娅全身心地得到了震动。
二十三年的优渥生活下,她都会为这笔财富感觉惊讶、不解。
因为……实在太多了。
虽然她知道布鲁特家族的财富足足有1.2亿美元。全美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但为什么会给她。
她的绿眼睛满是迷茫。
她玩笑着,轻轻摇头,“是信托基金那种吗?查尔斯,只要我不改嫁就能每年领取五十万美元花销?”
那样也有十万英镑,真的太多了。
但这样说她能好受一点。
“不,都是你的,你可以自由支配。如果说加了什么限制的话。”他理着她的衣裙,仔细掖好大衣,“那就是只能由你亲自支配,不能被转交给你未来的……丈夫。“他陈述着。
“我担心你,你太容易——”他笑着摇摇头。
她脑中一片空白。
“如果来得及,我们还可以在船上结婚,在牧师见证下,再找个公证人。作为我的妻子,你可以继承所有的股票债券,保险也是你的名字。”
“但是,成为某某某的遗孀有些难听。”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他们坐了下来。
“这些加在一起——”他计算着。
他对她微笑,说出了一笔数字,“1200万美元。”
“可惜没法再多了。”他很难过。
这笔巨额的财富让她没法思考。
“我是真的遗憾。”他把她搂在怀里。
遗憾没法陪着你。
“你能真的自由,你不用再被迫结婚,露西。”
他贴着她的脸。
她第一次意识到,他有多爱她。
也是这时才发现,他其实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