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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六里命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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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阿弱身上披着齐三公子的锦袍,靠坐在车壁,蜜糖水香气太浓郁,招了外头许多蜂子飞来,齐三公子缓缓打下帘子隔了,绿笼细纱外嗡嗡的声响,晴光这样好,这样静,清风吹拂的花树颜色仿佛近在咫尺,清赏之下,了无一点尘埃气。齐晏看阿弱望向他时,那样清淡的神色,半点炽情也无,不由轻轻叹息,原以为幽欢浑待,赏花之时,到得相逢,卿却已长忘,总是相误。他随意坐着,午时还要比剑,只将麒麟剑缓缓拔/出/来,取了干净帕子轻轻拭着,他握着剑鞘端详,剑刃光可鉴人,谢阿弱不晓得决战一事,问道:“公子要等人?听薄娘子适才所说,凤无臣还活着?”
“你盼他活着吗?”齐三公子将剑缓缓收入鞘中,目光定定瞧着阿弱,似是有些生气,但又不见得怒意,一瞬只是冷冷淡淡的。谢阿弱缓了声音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死了当然是更好。”
“原来你这样恨他?”齐三公子说话总能逼人不悦,谢阿弱冷冷道:“我不恨他,我和他没有瓜葛。”齐三公子却不依不饶的,靠坐在锦枕上悠然道:“佛经上说,色有形相,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终有坏期。你这会对他不爱不恨,自然是虚妄淹灭了。兴许你天生就这般没长性。”
谢阿弱听了这半晌,先是一滞,三公子说得高深,细细品来,却是骂她轻浮无情!她没来由受他这教训,不由着恼道:“我没长性,又与公子何干?”齐三公子瞧她一眼,看她那样没心没肺,着实可恶,不免微微有气,道:“我早该晓得因缘皆为无明妄识流转,只怪我爱欲加人,不增不减,如若有坏期,我只需安心等待情意消散,又何必时时心烦意躁?”
此时齐三公子目光灼灼望着阿弱,她再无知也晓得这句话全是对她说的!只是和他无缘无由地争论,追根溯源,不过是为了她无意提起凤无臣!这也当真是冤枉至极,他生气便生气了,她不曾做错事,为何要退让?
但谢阿弱看着他眉梢眼角薄怒,英俊姿容生起气来,总要让人误以为错处都在自己,她不由软和了声音道:“我不过随意问了一句,并不是有心招惹你,你何必生气?”他却愈发冷淡道:“我不曾生气。”说着齐三公子靠在锦枕上半卧着,略背过身去,不知翻起什么书来,大抵又是佛经什么的,谢阿弱真是无可奈何,唇边的蜜糖水仿佛全然没了滋味,帘外花景也似黯然褪色。她只得将水囊收好了,亦半靠在另一边锦枕上,脑海中纷纷乱乱的,马车厢里再宽敞,也不过方寸之地,和三公子靠得这样近,他又气恼难消的,直让阿弱也觉得不大舒心。她背上有伤,腾挪着身子不大自如,就僵卧着,定了定神,耐了心看这三公子大概要生气到几时。
此时日头方才升起,等到中天,午时自然还早,阿弱索性和帘外的薄娘子说起话来。薄娘子适才听着阿弱在三公子话里吃憋,只在帘外偷乐着,想来阿弱浑然不记得那些要紧的情/事,难怪三公子气恼,可偏偏不知者无罪,公子这气恼没处发火,自然闹僵了,而阿弱碰了壁,既不记得往事,更是想破脑袋也不能明了!——这般稀奇古怪情状,自薄娘子旁观来,也当真是孽缘了。
既是杀手闲谈,谢阿弱头一句问薄娘子道:“你近来又杀了什么厉害角色没有?”
薄娘子听这话,来了兴致,道:“也没什么什么特别厉害的,就有一处叫六里铺的地方,盗匪十分猖獗,我和阮娘两个一齐去了,杀了个干干净净!”
齐三公子上回扔了这活给薄、阮二人,因着他近来总没闲心管魏园事务,也不曾细听回禀了,是而这会倒聆听起来,谢阿弱错过好戏,不由问道:“什么六里铺盗匪,听着倒十分厉害!”
薄娘子得意道:“你不晓得,原是桩妙案!原来六里铺这地方有家客栈,有个赶夜回家的商人住进了大通铺,一二十人挨挨挤挤一夜,第二日客人四散了,那商人家仆来客栈接人,一打听,这商人不见了踪迹,家信上说的包袱里数千两做买卖得的宝钞也不见了!客栈伙记只发现这房内地上多了一大滩血迹,若说这商人已经丧命了,尸首却连根毛发也寻不到了。”
谢阿弱听着这等奇案,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查到凶徒的?难道这客栈是黑店不成?”
薄娘子嘿嘿然挥着手上的马鞭子,空打在车辕上,道:“这客栈倒不是黑店,掌柜的世代就住那镇上,小二也都是本地人,四处打听了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实货色!我和红绳姬查不出什么痕迹,后来索性扮作带着银两归乡的夫妻,日日换装,住进同一家客栈,专挑这家通铺住着,每日那些客倌的臭汗熏得我呀,沐浴了都还除不了那一身怪味。”
薄娘子轻声抱怨,又罗哩罗嗦道:“更烦恼是阮娘比我还挑剔,本来通铺睡得就挤嘛,她占着靠墙空铺就算了,还嫌不够敞亮,拿我当隔障!我看她性子虽然跟男人差不离,但好歹也是个没嫁人的娘们,就让着她了!害我夜夜缩着骨头睡觉,又挡着那些打呼噜震天响的过路客,真是苦不堪言!”
谢阿弱听这薄娘子抱怨起来没完没了,却还耐着性子,本来杀人有哪回不是苦差事?能在这床铺头上守株待兔已经算不错,若是寒风凛凛地在野外截杀人,又不得点火取暖,那才真疲乏呢!谢阿弱很懂得薄娘子的苦处,也就由着他东拉西扯,终于等他絮叨完了,谢阿弱才好言道:“你和阮娘既是合力出马,断无不克的道理。”
薄娘子听了这句很是受用,道:“自然是如此,不过那案子可当真是出乎人意料!若非我和阮娘武功高强,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只怕要落得和那商人一样的下场!”
齐三公子听薄娘子说得有趣,总算放下书,坐起身来,冷冷道:“你卖了这半天关子,也该说正题了。”
谢阿弱看三公子似是被勾起了兴致,不由朝他淡淡一笑,三公子看着心爱之人笑颜,自然喜欢,气也消了大半,不过刻意冷着脸罢了——若是她记得二人情意就更完满了,至少亲近一些她也不会抗拒的罢?
这时薄娘子被齐三公子一责,终于肯绘声绘色说起真相来,道:
“我和阮娘等到有一夜,先是二更天住进了一对夫妇,上有五十岁老娘,下有十岁孩童,另外还跟着两个挑夫,一对丫环,一家共八个人口,这一拖家带口的,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收拾安定了。我和阮娘怀着戒备,但看这一家也并无可疑,就又半睡半眠的。谁想到了三更天,又住进了一对赶路化缘的和尚。这一下没完没了的,又住进来卖唱的爷孙两个、三个挑山货的乡下人、一个卖跌打药的江湖郎中,并行脚商人主仆二人。前前后后总计十八个人。
原本我想这十八人当中并无可疑人等,更何况这么多人同住通铺,总不成那歹人还胆敢下手?是而我和阮娘也就愈加松懈了!谁料正是五更天最疲乏的时候,睡在我身旁的江湖郎中忽而拿被子罩来,狠狠捂着我头脸!
幸而我贴身藏了匕首,挥刀破了那棉被,阮娘亦被惊动,踢开了那郎中!我二人跳下通铺,点了火折子,但见那一条通铺上的人不知何时都醒了,十八个人竟悉数拿着兵器,正如恶狼般盯着我和阮娘呢!”
薄娘子嘿嘿然笑道:“我和阮娘登时才明白了,原来这六里铺犯下命案的,并不是一个匪徒,而是十八匪徒!”
阿弱听到这先是诧异,尔后不由脸色凝重道:“原来如此,想来那夜这十八匪徒陆续住进通铺,又佯装互不相识,那商客独身一人,孤立无援,又身怀家财,直与羊入狼群无异了。”
可细想那夜惨状,足以令人心惊胆战,薄娘子冷冷道:“我和阮娘杀了昏天暗地,总算把这十八匪绞杀得干净,最后留着一个活口,一审就招了!原来他们这十八匪仗着人多,专爱在客栈通铺布下局子,劫财后杀人灭口,就将那活人大卸八块,一人包袱里装一块尸首,清早带出客栈,神不知鬼不觉,到了郊野再将尸首扔了,喂了野狗!就是官府来查,死不见尸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薄娘子狠声道:“谁能想到一同住店的老少男女都是匪徒?更加之他们手段这等毒辣!若不是落在我和阮娘手里,还不知要害多少人性命!”
谢阿弱默了声响,江湖险恶,老弱妇儒,尤不可貌相。齐三公子此时亦淡了神色,手上举着扇子轻轻敲在那帘纱上,嗡嗡的蜂子一霎虽被轻轻震飞,转眼又闻着蜜香,攒上绿纱不肯离去,他冷笑道:
“天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一两条人命比起那可通神的金银,又值几何?”
齐三公子话中虽不见忧虑,但还是格外苍凉,沉默良久,此问无解,他索性靠着锦枕小眠了,只轻声吩咐阿弱道:“快到午时,再喊我起来罢。”
谢阿弱瞧三公子大抵是又厌倦了,昨夜还同她说起归隐之事。她淡淡应了声好,独自默默思索起神农门内的凶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