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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冥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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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逾明的心情很复杂。
他低头看看漂浮着的自己,又抬头看看被无数横生枯枝穿透了的自己——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只是这次他的尸体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叫段弈还是别的什么的穿越者接手这无主的空壳。
对了……还有段弈。哪怕自己现在又变回了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亡魂,楚逾明还是要亲眼见到段弈才能安心。
他向着自己的尸体默哀片刻,随后决绝地向远处飘去。
但刚飘了没半尺,就飘不动了。楚逾明疑惑地扭头看去,原来是他的衣摆被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轻轻叼住了。
魂体状的小冥狐松开他的衣摆,向着某个方向跳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朝他嘤嘤地叫。
这是楚逾明第一次见到除自己以外的亡魂,他瞪大眼诧异了一下,不过很快愧疚之意涌上心头:“……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其实在他刚一脚踏入那诡异的杀阵时,这小家伙便发出了警告,但杀阵的攻势太快,他不及反应就已命丧当场。
说到底,还是他自身修为不够,倘若他的阶级更上一层……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楚逾明忧伤地飘过去,想要把它捞起来抱进怀里,但小冥狐却又蹦蹦跳跳地向着前方跑了更远。
“你要去哪?”楚逾明跟上去,小冥狐再度跑开。
一人一狐就这样在旷野里前前后后追逐了许久,楚逾明渐渐觉出些不对劲来——他们似乎正向黑阳前进。
黑阳深处有多恐怖,楚逾明再清楚不过。那地方是应是时代未知的远古战场,煞气冲天。前世段弈不过远远观望一眼,便被那地方溢出的一点煞气震到神情恍惚多日,此后就放弃了深入。而哪怕在成神后,段弈也从未踏足过那里。
楚逾明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他急切地向小冥狐喊道:“停!别跑了!”
然而小冥狐却越跑越快,楚逾明担心它出什么危险,不得不卯足了劲追上去。他从未知道自己可以飞这么快,身侧的景象几乎凝成一线。每过一息,天就暗一分,楚逾明的心也沉一分。
等到黑阳占据了大半天空时,哪怕还未有那古战场的影子,楚逾明也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此时此地的煞气已足以让他寸步难行,再进一步,恐怕他难以自保。
小冥狐似乎不受煞气影响,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楚逾明犹豫再三,咬牙决定原路返回。
他转身,猛然对上一对灰白的眼瞳。
楚逾明吓得僵了一瞬,方才看清那灰白眼瞳的主人竟是和他一样的亡魂,只是这亡魂的头发极短,服饰也很奇怪,楚逾明一下就想到了段弈。
楚逾明极其僵硬地转动视线,自己的身前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三三两两的亡魂,并且更多的亡魂还在源源不断地现身出来。
这些男女老少或短发或长发,或奇装异服或着长袖长袍,唯一相同之处,就是他们的眼瞳都失焦而且空洞,仿佛一具具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
就在楚逾明与这些亡魂僵持不下的时候,早前消失的小冥狐忽然引着一个亡魂从远处跑了过来。
小冥狐将那亡魂带到,颇为得意地在楚逾明脚下饶了几圈,冲着他叫唤邀功。但和它所想的不同,楚逾明没有像之前那样蹲下摸它的头并夸它,小冥狐不由得困惑地歪头,幽幽的蓝眼睛期待地往上瞧去。
楚逾明此刻大睁双目,一动也不动。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段。幼时总是贪玩,到了就寝时间说什么也不肯睡觉,母亲便会把他抱在怀里,垂眸轻声为他哄唱童谣。右眼眼皮上、唇角各有一颗痣——他脑海中母亲的样貌早已模糊不清,唯独这两颗痣记得格外清晰。
右眼眼皮上、唇角各有一颗痣。楚逾明对着眼前尚显年轻的女人,双唇颤抖地吐出一字:“……娘?”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与空无一物的眼神。
楚逾明突然想通了什么,冷意一下遍布满身。
他从前也想过,为何自己死了会留一个亡魂在世,而他人死了就是死了,不曾见什么三魂六魄。
结合如今所见,看来是他人死后……魂魄都困在此处。
为何独他可以自由自在?
楚逾明还想对母亲说些什么,耳边忽而再度响起那令人生厌的机械音。
“警告,检测到玩家与肉身距离过远。”
“即将自动传送。”
楚逾明慌乱中只想到去拉母亲的手,然而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他眼前一晃,已是到了他处。
楚逾明还未回神,倏然又一股大力,将他拉往一旁,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楚逾明连忙往四周环顾。他竟是被关进了一个柱形的容器里,只能堪堪透过一层琉璃模糊地观察外界。
楚逾明眼睁睁看着两个巨大的黑影围了上来。
“居然还真回来了。”司马晦望着亮起的引魂灯,啧啧称奇一番后转头望向惜音:“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
“猜的。”惜音依旧是用传音术与人交流,因此在楚逾明视角下,只听得到问,却听不到答。
是之前的那伙黑斗篷?楚逾明暗自揣度。这种能将魂魄塞进容器的法术,他前世闻所未闻。
还有那个诡异的杀阵……这些黑斗篷到底什么来头?
惜音看了看楚逾明尸体旁的引魂灯,又扭头盯住司马晦,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回魂丹。”
司马晦一脸警惕地捂住了自己的空间袋:“干什么?这是我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才得到的,我还要献给尊上的!”
他自以为搬出尊上就能唬住惜音,不料惜音反而冷哼,双眼危险地眯起:“别逼我动手。”
司马晦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递给惜音。瓷瓶脱手的一瞬间,他仿佛一下苍老了好几岁。
惜音从瓷瓶里倒出一粒红色丹药,毫不心疼地放入楚逾明口中,随后又将目光投向司马晦。
眼见木已成舟,司马晦哀叹一声,闭眼开始掐念口诀。
听着那诵念的声音,楚逾明又感觉到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白。司马晦念毕,高喝一声:“魂兮归来——”楚逾明猝然睁开双眼。
“小子,别来无恙。”这是惜音的声音。
楚逾明抬手拔掉插在自己心口的树枝,疼得龇牙咧嘴。等到胸口的血洞愈合了,他方才转眼对身旁的惜音勉强笑一下:“……多谢。”
司马晦早就惆怅地负手离去,徒留一个寂寥的背影。
惜音一边看楚逾明面目扭曲地一个个拔掉身上的树枝,一边慢悠悠道:“你死后魂魄不在此地,是去了何处?见到了什么?给我如实回答。”
楚逾明知她洞察人心,也没有理由再在她眼皮下掩瞒什么,于是他咬牙拔掉小腹最后一根树枝,开口。
却发不出声音。
他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黑阳深处的东西极有可能是这世界的秘辛,无法诉与他人。
他尝试用手指蘸了自己的血在地上写字,但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去想要告诉对方的信息,落笔却只是一堆散乱且毫无意义的笔画。
惜音看了看地上凌乱的血迹,传音给楚逾明道:“够了,不用再尝试了。”
楚逾明正皱眉,倏然记起小冥狐——他被引去黑阳深处的罪魁祸首,于是低头去寻。
白色的小生物仍然静静窝在他怀中,闭着眼毫无生息。
看楚逾明指了指它,惜音了然道:“与这小东西有关?”
既然涉及到秘辛,还是等能出去后再与尊上探讨此事吧。惜音按着下巴沉吟片刻,复又抬头望向楚逾明:“此事容后再议。加入我们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楚逾明苦笑一声:“若我说不加入,你们也不会放我走吧?”
他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复活了自己,不过看那白须老人的反应,估计是极为珍贵的东西。黑斗篷首领既然愿意不惜代价地复活自己,必然是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又怎么会轻易放自己离去?这一点楚逾明还是想得明白的。
“难得聪明一回。”惜音不知是称赞还是讥讽地说了一句。
楚逾明定了定神色后道:“我加入。”
“好。”惜音简单应了一声,向楚逾明伸出一只手:“不复殿,惜音。”
这么落魄的一个小团伙,居然还有个如此气派的名字。楚逾明暗叹一句,接过她的手,任她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