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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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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旧不论是上学时期还是工作了,都是出了名的乖乖女。
电脑屏幕发出狭隘的光芒,映照在许旧冷清的脸上,许旧揉了揉眼睛,神情染上些许困意。
这个时间点,公司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唯独剩下几个刚入职场的小白还在兢兢业业地干着老员工刻意留给他们的工作。
许旧却不一样,她在这个公司干了快五年,不仅仅是资历比她高的老员工,就连跟她同一时期进公司的人还是会故意麻烦她。
偶尔听见有人打哈欠,或者感叹道:“终于完工了!”
许旧淡淡撇了眼旁边一摞子文件,没什么感觉,她也不抱怨。
“许旧姐,”刚进公司没多久的林天赞叹道,“你一定很爱自己的工作吧?”
许旧沉默了,没等她反应,林天继续说道:“像我们这种新人都是被迫加班,许旧姐进公司这么久了,还能对工作这么热情,实在佩服。”
许旧长了一双极好看的凤眼,眼尾上挑,眸光疏离,此刻夹杂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我不爱工作,”许旧如实答道,“他们想早点下班,委托我帮他们忙活。”
“什么?!”林天差点没把眼珠子瞪掉,“姐你也太乖了吧……别人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都不为自己考虑吗?”
许旧:“……”
从小到大,她收获最多的评价就是:“你也太乖了。”
但其实,许旧高中时做过一件打破乖乖女形象的事:她早恋了。
在那个一但早恋就被划定为坏学生的时候。
她恍惚了一会儿,觉得耳边的话很熟悉,似乎高中时期也有人这么问过她。
林天还在边工作边在许旧耳旁念叨,忽地听见女人淡淡地来了一句:“你姓林?”
林天愣了一下:“对啊,许旧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女人没回话,思绪却完全被扰乱,许旧麻木地看着闪烁的电脑屏幕,钟表发出的咔嚓声,仿佛不是在记录时间,而是在回溯时光。
她想起了那个人。
周围整齐的靠椅,黑板上物理老师缭乱的字迹,灯光与外面漆黑的世界形成对比,空旷的教室只剩下许旧一人。
晚自习已经下课了,外面操场却还隐隐听见球撞击篮板的声音。
许旧又被班里同学麻烦打扫教室了,她照常遵循。
她拧干被水浸湿的毛巾,不躁不急地擦拭着黑板。毛巾与黑板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夜晚能够清晰地听见。
常说夜晚里会出闯进不速之客,许旧被突如其来的玻璃碎裂声惊得后退了几步。
被撞击分裂的无数碎片撒在许旧脚边,发出剔透的亮光。
在短暂的几秒闭眼后,许旧发懵地睁开眼,篮球碾过碎掉的玻璃,滚落到许旧脚边,操场外还传来同学的惊呼:“完了!”
许旧很沮丧,心里想的不是窗户玻璃碎了,而是她又要重新打扫。
“同学,”耳后传来礼貌地呼唤,“不好意思啊,把你们教室窗户撞碎了,实在抱歉,你没事吧?”
许旧转过身,不带情绪地盯着眼前这位男同学,凤眸微眯。
少女立体的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晦暗不清,但凭模糊的轮廓思索得出她应当长得很漂亮,眸子里总含着股踏破尘埃的飘渺感,却又混杂着少女的青涩懵懂。
站在她眼前的男同学有一刻的心悸,方才礼貌的谈吐此刻有些吞吐起来:“同学……?”
“不要紧,你的篮球,”许旧捡起球,顺口说道,“只是弄坏了窗户,明天少不了要被找麻烦。”
“小问题,”男生眉眼含着笑意,样貌干净,“没伤着人就行。”
“同学你叫何孟孟啊?”男生望了眼黑板上的值日生。
“不是,”少女摇头道,“我叫许旧。”
“许旧……”少年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我总觉得这名字我在哪听过呢?”
“啊!”眼前的人恍然大悟,“你就是次次考试年级第一的那个女生,你在学校很出名啊,我在光荣榜上经常看到你!”
面前这个人滔滔不绝,三句离不开夸许旧厉害,夸完还要顺便带上一句自己是年级吊车尾的事实。
许旧:“……”
她想逃离这个地方。这个人话太多了……
听他叭叭了半晌,男生又疑惑道:“为什么值日生不是你,你却在打扫卫生呢?”
许旧很诚实,甚至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多么离谱:“何孟孟对我说老师觉得我学习太辛苦,应该劳逸结合,所以今天特地嘱托我打扫卫生。”
……不止男生闭上了嘴,这一秒连空气都凝结了。
“你也太乖了吧!”男生一副又气又好笑的表情,“怎么别人说什么你做什么,我头一次听说劳逸结合是这样子的。”
“你学习这么好,怎么连一句分辨真话假话的能力都没有。”
许旧抿紧唇瓣,只憋出一句话:“老师说的话,我自然应该遵守。”
男生没有反驳,只道:“以后别傻了,这明显是别人不想干活才扔给你的,凡事多为自己考虑。”
许旧敷衍地点头,她此刻却在想地上还有一堆玻璃渣子没清理。
“我叫林初,”男生主动拿起扫帚,说道,“交个朋友吧。”
许旧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脸天真浪漫的林初,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听话,事实上许旧也同样不理解林初为什么大晚上还打篮球,学校不是再三强调不能在晚自习下课打球吗,结合刚才他说自己学习吊车尾,许旧凭借老师的说法,断定他是一位不学无术的坏学生。
她没有拒绝林初的请求,却下定决心要疏远这个人。
不过很奇妙,自从这晚与林初交过朋友后,没人再来故意麻烦过她。
公司里紧闭的窗户,没有冷风作祟,却让许旧后脊一凉,少年时期还稍显稚嫩地她,如今褪去最后一份天真,愈发冷艳动人。
林天忙完工作,欢呼一声,随后看到莫名落寞的许旧。
“许旧姐,你怎么了?”林天一惊一乍得,“是不是工作太久,有些吃不消啊,那群老员工太过分了,怎么什么事都留给你……”
“我没事,”许旧轻言回复。
怎么会没事呢,从来安分守己的她,因为林初,干了这辈子最叛逆的事。
自从做了朋友后,许旧本想疏远他,拗不过这人每周都以“补课”为由找上门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许旧看着身旁的林初,暖暖的阳光落在林初的眉眼上,额前耷拉着几缕碎发,林初长得很干净,不是秀气,就是纯碎的干净,明亮得让人觉得太阳天生就该围着他转。
许旧觉得他不说话时,还是挺养眼的。
那种第一次见面的刻板印象,许旧不可否认,自己改变了想法,她并不觉得林初不学无术,相反,他应该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少年脱离题海,懒洋洋得,随手就接起了电话,“喂,妈,惦记你儿子啦?”
“油嘴滑舌,”电话那头传来像是批评的口吻,实则充满宠溺,“屋里没酱油了,补完习记得给家里带一瓶回来。自己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就买,别亏待自己。”
“好好好,知道了,”林初拖长尾音,又听见那头传来声音,“还有你说给你补习的那个女孩子,好好待人家,有空让妈妈见一面好好感谢她。”
许旧听见提及自己,有些惊讶,事实上,她从来不敢在家人面前提林初,而林初却能大大方方介绍自己。
林初又聊了两句,挂了电话,就见着少女呆呆地盯着他。
“怎么了……”林初被她盯得心里发痒,不自在地说道。
“你妈妈……”许旧说道,“不介意你和异□□朋友吗?”
“不介意啊,”林初坦然道。
“就不怕你和我之间有不正常的关系?”
“不正常的关系?”林初轻笑一声,“许同学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吗?”
许旧:“……”
这把她问到了,确实,他们只是简单的交流,为什么会觉得不正常呢?
她想起了父母常挂在耳边的话:“大学以前,都不许和异□□朋友,容易早恋。”
她从未去思考这句话的对错,只是一味遵从。
与林初相处以来,她常常因为没听父母的话而感到愧疚,可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在害怕什么。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涌上心头,许旧撇开试卷,即使在别人眼里她多么优秀,只有她自己清楚,再多的知识,也无法解决她矛盾的心理。
“好了许同学,”林初嘴角噙着笑,眼睛发亮地看着她,“能否请你陪我去一趟超市?”
许旧对上这双清澈的眼眸,简直觉得自己像滚了一圈泥巴的淘气鬼。
“好。”许旧轻声答应。
到了超市,大半天都是林初自己在选东西,许旧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无聊时,许旧就喜欢发呆,她的视线恰巧落到一盒巧克力上。不自觉又想起了小时候因为偷吃了颗糖,被爸妈训了半天的遭遇。
许旧忘了那时的心情,只坚定地认为那种滋味,她绝不会想再次经历。
林初选好东西后,他们找了个长椅坐下,天色变得阴郁,好像连带着人的心魂也夺走了。
许旧撑着下巴,眼眸低垂,发丝从耳后滑落,略显沮丧。
“这个给你。”林初从一大包东西里翻出来一盒巧克力。
许旧轻声拒绝了:“我不爱吃。”
“那这个呢?”林初又随手拿了包糖。
许旧:“……”
“我不吃零食。”
“啊,”林初弯下身子,澄澈的眼神很认真地盯着许随,“你不会从来没吃过吧?”
许随被突然起来的注视打乱了节奏,她抬起头,尽量简短的答道:“小时候偷尝过,被爸妈发现了,他们不准我吃。”
“嗯……”林初故作明白地点头,又极其真诚地发问,“那你想吃吗?”
……许旧犹豫了,说实话,她想。
少女磨蹭地看了一眼林初,她点点头。
“那不就好了,”林初毫不在意,“再偷偷吃一次就好了。”
“爸妈不让。”
“许同学,你怎么这么听话。”林初佩服道。
“听话的孩子没糖吃,”林初叹气,“那你在我这儿就当个不听话的孩子吧。”
“……”许旧回道,“我比你大两个月。”
林初气笑了:“你怎么这么死板呢,放心,我帮你挡住,这样就没人发现你偷吃了。”
林初拿了一颗巧克力放在许旧手心,张开手,他喜欢篮球,个子窜的高,轻易就能将许旧包围在阴影下。
许旧觉得别扭,却还是很老实地吃了。
微苦,很醇厚,还带着一丝回甜。
“好吃吗?”林初笑着望向许旧。
一整天没正视林初的眼眸,许旧试探地看向少年,点头:“嗯。”
她第一次尝到了违背命令的快感。
“许旧姐,”林天将女人拉回现实,“等会下班一起走呗?”
“哦,好。”许旧敷衍答应,记忆中的少年对自己很好,可他们还是分开了。
许旧蹙眉,疲态席卷全身,神色黯然。
她与林初后来的事,是她此生最不想记得的回忆。
许旧收好东西,半扎的马尾,女人站在灯光下,形单孤影。
后出公司的林天奔向灯光下的女人,寂静黑夜,湿冷地风刺进人的骨头,哗哗地刮起地面枯叶。
林天说他堂哥等会儿就到,于是俩人就干站了一会儿。
车来了,林天兴奋地招呼许旧上车,他拉开车门,女人礼貌地点头,弯腰从后车座里看到一个安静的背影。
许旧恍惚了一下,没有出声。
林天到家后,招呼他堂哥将许旧送回家。
此时车厢内寂静得像空气一样,一针一线都能清楚感知,却唯独摸不着形态。
女人发丝遮挡了眼眸,看着熟悉的背影,她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了以前 。
高一即将结束,随之面临得是分科,好多学生一脸焦头烂额,许旧没有这样的烦恼,她照常霸榜年级第一。选文选理,只是父母一句话。
焦阳肆意,横扫了整个校园,未被照亮的角落里藏匿少年踪影。
短暂得阴凉使得人舒爽万分。林初问许旧:“你想选文还是选理。”
“按我父母的意见,”许旧漫不经心地说,“应该选理,不过具体的,还是等这次摸底考试后再定夺。”
“那你的想法呢?”林初望着失神的许旧,“你喜欢吗?”
……许旧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理,她真正爱的是文。
她不能追求她骨子里深爱着的东西,因为她是世俗所定义的乖乖女。
许旧没有回答,只问:“你呢,想选文还是理。”
“文科啊,”林初回答地很轻松,与欲言又止的许旧形成对比,他身上没有那么多枷锁,轻松自在,阳光灿烂。
许旧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总说男生应该选理科,她以为林初也会这样认为。
“为什么?是因为理科不好吗?”许旧好奇地询问。
“不是,就纯粹喜欢而已。”林初眉眼干净,仿佛对于所喜欢的事物,有着最真挚的追求。
许旧却不疑惑了,林初没有瞎说,她很确信地认为,因为林初天生便是一个自由浪漫的人。
他很尊重别人,许旧突然对老师口中关于他的评价产生了很强烈地反抗。
老师说他是坏学生,可偏只有这个“坏学生”真正尊重过她。
“许旧,”林初语气诚恳,“不管这是否是你自愿,但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许旧望向那世界最清澈的眼睛,鼻尖一酸,她露出笑容,属于十六七岁的对自由未知的向往此时如冲破河堤一般,疯狂地席大地。
“我们一起选文吧。”
少女神情少见的温柔,是第一次对热爱的坚定,也是对林初的爱慕。
在他这儿,她不用做乖乖女。
“好啊!“林初笑得很灿烂,“那大学霸以后可得好好指导我的作文了。”
许旧也跟着笑,眉头却是皱着的,因为心间战争实在使她难过,她笑得很委屈,也很解脱。
当温暖的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时,她才缓过神来,自己现在又哭又笑,很丑。
少女愣住,委屈的表情硬是给憋了回去。
她直直盯着林初的眼睛,好像在认真考量什么。
林初尴尬得收回手,刚想解释。
“林初,”许旧打断他想说的话。
四周沉寂了好久,光偶尔照亮阴影,炽热的光线扫过少年们,给了彼此最清楚的面容。
“我喜欢你。”少女平平淡淡,轻描淡写。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少年心悸了好久。
他喜欢许旧。只因对视的那一秒,那真诚到极致的一秒心动。
树荫在地面下的影子婆娑,隐秘将俩人拉近,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他们做着最叛逆的事。
许旧头靠在林初肩膀上,平静地听着少年分享自己的喜悦。
少年衣领是洗衣粉在水中溶解开来的淡香,少女闻着这味道,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许旧坐在教室后排,空调的冷风整日对着她的后脑门。
许旧耐不住打了个喷嚏,一直到晚自习下课,她整个头都是晕乎乎的。
“许旧,”林初靠在教室门口,此时偌大的班级里只剩许旧一人。
“来了,”许旧收拾好东西,刚到门口,一冷一热的反差让她处于极其怪异的难受。
林初连忙扶住许旧不稳的身姿,一手环住她的肩膀,“怎么了,不舒服?”
“问题不大。”
……林初摸了摸少女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林初心里一惊。
“发烧了还问题不大,”林初皱眉,“医务室最近好几天都没开门。”
许旧是住校生,现在老师都下班了,她找不到人请假。
林初说:“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
“不用,这个时候,他们应该睡了。”许旧强撑着精神,“明天就是摸底考试了,不能被这些小事耽误,你快回家吧。”
“可是……”林初想说什么,许旧一个劲的推他走,她头痛得厉害,实在不想在这儿纠缠。
林初的眸光一直盯着许旧,放心不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旧眼看着把他送走了,乏力地躺回寝室。空调阴冷的风吹散在寝室各个角落。
温度调得比在教室里还低。
“大家,”许旧轻言轻语,“我可以把空调稍微调高一点吗?”
“你没事吧?”何孟孟震惊道:“这大热天的,你想热死我们啊?”
许旧沉默地看着十六度的空调……
她不擅长社交,何孟孟却是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其他室友默认了何孟孟的话。
甚至还出言嘲讽,“大学霸就是和我们不一样,矫情得很。”
许旧不仅脑袋疼,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放弃争辩,只得将自己全身用被子裹住,空调一度开到早晨六点。
寝室里如同冰窖,何孟孟猛地打了个喷嚏,还不忘吐槽,“谁把空调开这么低,冷死了!”
何孟孟骂骂咧咧地关了空调,许旧麻木到看不清路,鼻子被堵得个水泄不通。
她没大在意,只觉得今天考试肯定完蛋了。
少女简单得洗漱一番,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刚下楼,就被一个高瘦的身影拦住了,“你还好吧?”
许旧凤眼微张,迷糊地盯着林初看了好一会儿,才把人认出来。
“还好,”许旧愕然,“你这么早来学校干什么?”
“送药啊,”林初将药递给许旧,清澈的眉眼染上几分担忧,他看着更疲倦了些。
许旧知道他的风格,这么早起来肯定难为死他了。
“谢谢,”许旧眸光微动,“时间还早,你抓紧补个觉吧。”
“吃完早饭一定记得吃药,”林初又递给她保温杯,温热的手捧着许旧恍惚的脸颊,“千万别忘了。”
许旧浅笑了下,她挺高兴的。
她听林初的话,饭后就把药吃了。
许旧嘴唇干裂,药物只让她感受到一时的舒缓,没过多久就又开始难受。
第一堂考试接近尾声,照平常,许旧早检查两三遍了,此时还在沉重地挥舞着笔,掐着时间答完卷。
最荒唐的是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许旧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
完蛋了。
许旧发愣地坐在椅子上,神情黯然。
她从来不会出这么多纰漏,今天算是八辈子的霉运都集齐了。
“许同学,”林初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生病了,去医院看看吧。”
“我睡一会儿就好,”许旧面露疲态,发丝倦怠地耷拉在额前,她靠在林初怀里,恬淡地睡着了。
最近她好像总是很累。
周围宁谧,许旧心里隐隐作祟。
眼皮控制不住的跳动,心里总是不安。
考完就是一天月假,许旧只是带了作业回去。
一开门,一股熟悉的冷味窜进鼻腔,沙发上的母亲坐得端正,一手扶眼眶,沉寂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新闻。
注意到开门声,秦燕撇了眼,语态淡漠,“回来了。”
“嗯,”许旧抿了抿嘴唇。
“你这孩子一向让我放心,”秦燕开门见山问道,“这次选科,想好了吗?”
许旧见妈妈这么提问,她试探地开口:“想好了。”
“我想选……”
“选理是吧。”秦燕打断她,“选理不错,将来就业机会多。”
秦燕看着许旧欲言又止的样子,挑了下眉,“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许旧指甲陷进肉里,僵硬地笑笑,“没有,妈妈。”
“没有就好,对了”秦燕面露鄙夷,似乎提到了什么令人痛恨的事,“前几天听邻居家说你们学校被抓到几个早恋的。”
许旧心里“咯噔”一声,单单听到“早恋”两个字,都让她头皮发麻。
她总不能告诉秦燕,在妈妈眼里的乖乖女竟然背着她早恋吧。
“怎,怎么了妈妈?”
秦燕强调道:“这种不遵守校纪校规的行为你绝对不能干。”
“你们才多大,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早恋,妈妈希望你不要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小许最乖了,”秦燕欣慰地看向许旧,“可不能学坏。”
少女张了张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知道了,妈妈,我先回房间了。”
“……”许旧死寂地盯着作业,思绪紊乱。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有一天被发现了,她该怎么办?……
许旧浑浑噩噩得度过了一天,回到学校,摸底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
最高分不是许旧。
许旧忐忑地寻找自己的排名,年级第九,与年级第一差了40分。
记得以前,许旧每次都能超出第二名二十几分。
她掉到了从未有过的排名,许旧眸光黯淡,清冷的脸庞还充斥着少年时的失意。
少女找了找林初的名字,年级第一百三十七名,进步了很多。
她抒怀失落,脸上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许旧,”班里同学喊道,“老师找你。”
许旧大概都能猜到老师会怎么语重心长地念叨了。
路过的同学都用一种晦暗不清的眼神瞟一眼许旧,昔日的年级第一,遭遇了这么大滑铁卢。
“唉,果然啊,哪有什么学神传说,”背后的人小声议论道,“人设还是不能立太满,看现在打脸了吧。”
“哈哈哈,只能说太骄傲了,想想她私底下干得事情,难怪下滑这么大。”
许旧没什么感觉,她确实因为这次排名有些许难过,不过她私下重新审视了题目,如果那天没发烧,自己仍然可以拉第二名二十多分。
不过,他们口中说的“坏事”是什么……
“老师,”许旧敲响办公室的门。
“进。”老师面色凝重,语调比平时低了好几个度。
周围气氛降温至零点。
“许旧啊,你知道老师找你来是为什么事吧。”
“对不起,老师,让您失望了。
老师道: “我了解你,你一直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孩子。”
她语气稍作斟酌,皱着眉头:“许旧,我不希望你是坏孩子。”
……坏……孩子?许旧愣住了,她不明白老师的话,仅仅凭成绩下滑断定自己是坏孩子?这太牵强。
许旧觉得另有隐情。
“老师,您不妨直说。”少女攥紧袖口,“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可以改。
………“许旧,”老师语重心长地开口,“我知道你妈妈的脾气,这次你和林初谈恋爱的事,我可以替你保密。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再和林初有来往。”
许旧瞳孔怔怔,她思虑良久,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老师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许旧,“要不是和林初这样不学无术的人来往,你的成绩怎么可能下滑这么多?”
“你和他一起玩物丧志,现在都学会反问老师了。”
老师叹息道:“许旧啊,你以前从来不会反问我一个字的,怎么和林初在一起,变了这么多。”
没有……”许旧脱口而出,“林初没有影响我,我成绩下滑是因为我那天病……”
“够了,”老师不耐烦地打断她,“许旧,我再给你两天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要是不能和林初断绝来往,我也只能寻求你妈妈的意见了。”
眼前的人落下这句话走开了,没有一丝一毫要与许旧商量的样子。
少女不自觉鼻头一酸。
为什么,她只是问了一句,便被认定为反驳。
为什么自己只要稍微与长辈的思想偏差一点,就要得到不听话的训斥。
为什呢……凭什么?
许旧沮丧地出了办公室,周围同学异样的目光让她头皮发麻。
“这不是那个大学霸吗?”
“还大学霸,大笑话差不多!”
身后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她和林初谈恋爱的事早就被何孟孟传开了。
何孟孟一脸傲娇,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神色撇了一眼许旧。
“林初护着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她擦过许旧的肩膀,神色睥睨,“我就是看不惯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大“学霸”。”
许旧红着眼眶,她没有抬头,用无所谓的口吻,声音却是哑的,“我有错吗?”
何孟孟“噗”地笑出声,语气更加高傲,“没有啊,只是我很期待,大家眼中的乖乖女,大学霸,”她拉长尾音,眼里的得意早已夺眶而出,“ 被拉下泥潭后究竟有多狼狈。”
许旧噤声,她不抬头,也抬不起头。
周围人的眼光就是指责她的利器,她是乖乖女,她的人生就应该选择顺从。
许旧猛地吸气,胸口似是被堵住了,强烈地指责使她喘不过气。她想逃。
目光缓缓上移,视线被一层白雾蒙住,形形色色的人落入眼中,夏日炎热,周围的议论声,嗤笑声,许旧听不明白,也看不清,却知道路早已被口舌之快堵住。
她出不去了。
好像大家都喜欢看高岭之花坠入泥潭,越是遥不可及的东西,越会被世俗猜忌,越是循规蹈矩的人,人们就越是以约束他们来取乐。
许旧被众人取笑那一日,林初请假了。
也是那一日,许旧和林初彻底断了联系。
林初来找过她,都被她冷漠以待。
她记得很清楚,林初失望的眼神。
在她违背约定选理时,他们彻底结束了。
她在世俗纷扰中,没有选择他,她宁愿做乖乖女。
可林初没有左右过她的意见。在得到许旧肯定的答案后,他彻底在许旧的生活里泯灭。
少年的消失,意味着生活回复往常,她依旧在某个晚自习擦着黑板,教室外传来球撞击篮板的声音。
许旧木讷地接受着赞美,那一声声“你好乖啊。”
黑夜薄凉,许旧泪水早已浸湿脸颊,她垂着头,散落的头发遮住女人脸上的情绪。
车厢内一片死寂,车辆突然挺住。
“许旧,到了。”
许旧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呼声不轻不重,却足以让许旧听清。
她脑海中回荡了无数次的声音,许旧恍然大悟,原来已经十年了。
“好久不见,”许旧声音沙哑,女人嘴角噙笑,泪痕却挂在眼尾,“林初。”
周围又沉默了好久。
……男人眸子微张,少年时的浪漫今已尽数褪去。
“你更漂亮了。”林初淡然一笑,“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
“嗯……”许旧听着一声声僵硬的客套,不禁有些失神。
“林初,”许旧盯着他,“对不起。”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忘了。”
男人声音不咸不淡,却又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剑插在女人的心口。
许旧急忙收好狼狈的样子,似乎早已释然,“既然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林初道:“我送送你吧。”
“不必了,”许旧一口回绝,男人愣了几秒。
林初眉眼弯出一道弧度,与记忆中的少年有些许重合,“那注意安全。”
许旧失神地盯着那双纯澈的眼睛,她忍了忍哭腔,有些不甘心地问:“林初,你不恨我吗?”
“是我先招惹的你,最后也是我对你冷漠置之,甚至违背我们的约定,选择了理科,”许旧夹带着语气都有些颤抖,“你不讨厌我吗?”
“许旧,”林初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怪你,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笑,自以为能让你自由。”
……女人怔住了。
风平静地吹拂着女人,她眼睁睁看着车子开走。男人的脸庞消失在黑夜中。
她有好几次,都想冲动地说出:“她喜欢他。”
这么久了,也还是喜欢。可这次,该用什么理由开口呢……她早已不是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女,也失去了冲动的机会。
十年前的冲动表白,她该用一生去担责。
那晚许旧哭了很久,哭得声嘶力竭。她幻想了千百遍的重逢,揣测了无数遍林初对她失望的话语。
到头来,只留下一句“我早就忘了。”
许旧第二天就办了离职,她接通手中的电话,那头传来父母的痛骂。
“小许,你这孩子怎么现在让人不省心呢?你都多大了,这个工作待遇多好,你说不干就不干了?!”
“真是我们不在你身边,”秦燕哭唧唧地抱怨,“你就不听话了,你长大了,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许旧冷艳的脸上,凤目惊艳绝伦,她很坚定地说:“妈妈,我有自己的人生。”
那头传来更严厉的怒骂:“是是是,你是有自己的人生,可我们做父母的,都是为了你好啊,难不成我们还会害你吗?!”
许旧挂了电话,她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自己的路。
后来,父母时不时会出声谴责她两句,却也默认了她的选择。
下午懒洋洋地太阳撒在许旧身上,一人一狗,漫无目的地散步在大街小巷。
凉风穿过许旧的后颈,她不再一味遵守别人的意见,她不得不承认,当自己硬气起来,没人敢再麻烦她。
要是当时……面对眼前的恶语相向,她能勇敢一点儿,结局会不会改变……
许旧很快扼杀了这个想法,以当时她的性格,就算重来一次也还是会重蹈覆辙。旧事不提,只管顾好当下就好了。
许旧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她抱起小狗,轻柔地抚摸了下,趁着夕阳未散,天边绚烂的紫红色普照大地。
“小坚果,”许旧鼻尖蹭了蹭小狗,“我们回家吧。”
——木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