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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湖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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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纠结地捏了捏指尖,眉头拧在一处。
救他,会使自己生活雪上加霜,姑父一家本就当他是拖油瓶,若再带一个回去,事情只会变得更差,男人也未必能得到妥善医治。
不救,男人等于直接死。
现实和道德在沈鹤脑中博弈,最终,他折了个中。
沈鹤避开众人,从怀里取出一些银子,偷偷塞到男人怀中,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他说话,只悄声地自言自语:“我没法带你回家,只能留些银子给你,若你能爬起来,就带着这些银子去县里找人医治,若是不行,也只算天命不可违。”
男人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就这样定定的注视着他,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被放弃的命运。
沈鹤塞完银子,轻叹了口气,去湖边将碗筷收拾好,提着竹篮回家了。
日暮西山,天色渐晚。
红色云霞自山遥望到远处的天际,又渐渐消融在沉沉夜色中,清冷的月辉落了满地。
狭隘的农户小院里,只有与鸡舍临着的茅草屋是亮着微弱的烛光。
茅草屋内,沈鹤小心翼翼捧着刚点燃的蜡烛,仔细地将其放在书桌上。
所谓书桌,也不过是姑父他们不要的烂木头搭起来的。
不过这对于沈鹤已然算意外惊喜,他从床底拿出从县里买的医书,开始研读。
他上山采草药放到县里去卖能赚一些钱,但此事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过,只自己偷偷买些书,补贴下自己的饭食钱。
这本《本草纲目》便是他偷偷买回来的。
他不是天生就识得各种草药,起初是听村里讲,自己试出来的,后来便是买了书,照着书采的。
所以无论是为了攒钱还是给自己治病,这本书都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因此沈鹤没到半夜都会独自起来研习。
正当他皱眉思索书中一处问题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沈鹤立刻熄了蜡烛,藏好书,轻声走到门口,打开门缝朝外望去。
却恰好与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对上。
他心中陡然一惊,立刻将门合上,翻身背靠在门上,胸口小幅度的快速起伏。
须臾,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双眼睛好像有点熟悉。
这不是……白天那个男人的吗?
沈鹤不死心地又打开门,这回他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半晌后。
男人可怜巴巴地坐在沈鹤床边一角,手里捧着个瓷杯,热气氤氲下,漆黑的眼睛像是湿润了一般,看起来十分无助弱小。
沈鹤来回走了两圈,闭了闭眼,问他:“你如何找到我家的。”
男人摇头。
沈鹤吸了口气,轻声问:“那你又是如何拔掉身上的箭的。”
男人摇头。
沈鹤无奈道:“那名字呢?你的名字总该告诉我。”
男人依旧摇头。
这时,沈鹤忽然想起对方是个哑巴,便伸出手道:“那你在我掌心将名字写下来。”
男人沉默了会儿,一脸茫然。
沈鹤见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对方知晓自己姓名,那他还能在周围寻些人打探,但这人什么都不知道,简直就是盲人摸黑。
沈鹤退而求其次地又问:“那你今年多大?”
知道对方年纪,再寻周边失踪的年纪相仿的男子,也不失为一条路。
男人这次没再摇头,他抓住沈鹤的手,开始比划,沈鹤见他终于有所反应,十分惊喜,但这份惊喜只维持了片刻。
沈鹤怀疑对方是在耍他:“你三岁?”
男人点点头,表情无辜。
沈鹤又盯了他一会儿,可对方一脸真挚,竟看不出一点扯谎痕迹。
渐渐地,沈鹤心中有了另外一个猜测。
难道他那儿有问题?
如此一来,竟也说的通。此人生来智力底下,为家中所抛弃,一路颠沛流离又遇山匪,山匪劫财不成,恼羞成怒下将其重伤,他凭本能一路往前走,最终倒在月湖村。
一场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在沈鹤脑中一笔笔勾画,也让他看男人的眼神愈发同情。
他们二人经历居然如此相像,皆是为家中嫌弃,不过他的境遇比男人要好太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此刻,沈鹤决定,先留男人暂时养伤,待他伤好,再将人送走。
思此,他半蹲下来,看向男人深黑的眼睛,缓缓道:“我留你一段时间,伤好以后,你必须得走。”
说着,他又想到,一直叫男人你你你的也不是个事儿,不如他暂时取个名字,也方面称呼,沈鹤思忖片刻,问道:“你暂时和我姓,若是外人问起,你便是来投奔我的远方表亲。”他顿了顿,视线掠过男人浑身的伤,继续道,“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就叫你沈安吧,如何?”
男人大概是听懂了,点了点头。
沈鹤见状,展颜一笑:“沈安,你伤势过重,我治不了你,明日我早些去请县里的王大夫,你就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
沈安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沈鹤将其视作同意。
“不过,你身上全是泥巴,脏不说,伤口肯定也不舒服,要不你清洗一下吧。”沈鹤忽然注意到沈安浑身的泥浆,深觉有必要洗干净。
话落,沈安站起身,胳膊一张,眼睛就滴溜溜地望着沈鹤。
沈鹤:“……”
忘了,他心智只有三岁。
沈鹤叹了口气,认命的烧了一桶热水领回屋,倒进平时他洗澡用的木盆以后,才将人叫过来。
沈鹤望着已经自觉将自己剥的光溜溜只留一条亵裤的沈安,好笑地打趣道:“脱衣服倒是快。”
沈安乖乖地坐进木盆,但动作也止步于此,不再继续。
沈鹤教他把水往身上泼,用毛巾擦洗身子,但沈安把水弄得到处都是,要真是让他自己洗,估计还没洗好一盆水就霍霍完了。
沈鹤无奈,只能亲自上手。
他端了木凳,坐在沈安身后,仔仔细细地给他擦背,这时,他才发现沈安身上的伤痕是真的多,不止数量多,种类也多。
除去一眼能看出的新添的鞭伤,还有已经淡到快要消失不见的烫伤,针刺的伤痕。
他越看越心惊胆战,只觉得这人能活到今天也是个奇迹。
这分明就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就在他出神之时,突然有一只大手将他手臂拉过,继续往下面擦。
沈鹤立刻回神,看清此人想干嘛后,他耳根爆红,结巴道:“你你你,这里你自己擦。”
沈安却委屈地撇了撇嘴,低头嘟囔了一句:“脏。”
沈鹤立刻回:“脏我也不能……等等,你不是哑巴?”
沈鹤如遭雷劈,定在原地,表情堪称异彩纷呈。
沈安捧起一掌心水,直直地朝沈鹤身上泼去,随后,他道:“哥哥也脏,和我一起。”
浑浊的洗澡水从沈鹤下巴下缓缓滴落,他又开始思考,面前这人智商是否只有三岁。
不过,下一刻,沈安泼一捧水,准备再次把水到沈鹤身上时,沈鹤立刻攥住他两只手,飞快地按到澡盆里,并认真叮嘱道:“把水往别人身上泼,半夜会被狼吃掉。”
就在沈鹤心中还在忐忑沈安到底有没有相信他这荒诞的说辞时,沈安却突然望着他,小声说:“哥哥,好舒服。”
沈鹤皱了皱眉,正当他以为沈安在乱讲之时,澡盆里的身体忽然动了动。
沈鹤惊觉自己把人手按压的地方触感不对,立刻把手抽出来,背过身把毛巾甩给了沈安,语速飞快:“洗的差不多了,剩下你自己来。”
沈安不懂为什么沈鹤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但他害怕沈鹤会将他丢出去,还是乖乖捡起毛巾,自顾自地洗了起来。
这一个插曲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沈鹤在他洗澡过程中,又继续看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显耳,直到沈安洗好,光着脚走到沈鹤身后。
他嗓音偏低沉,但却因心智原因多了几分稚气:“哥哥,我洗好了。”
沈鹤放下书,回头,发现沈安□□地站在他身后。
他揉了揉眉心,道:“你先去床上,别冻着了,我去给你拿衣服。”
沈安听话的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
沈鹤拿了一套干净的衣物,递给沈安:“穿上。”
沈安穿上后,却发现尺寸根本不匹配。
沈安大概比他高上一个头,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缩了水一般,看起来非常难受。
沈安眼睛睁地大大的,直直地望着他。
“哥哥,不舒服。”他拽了拽袖子。
沈鹤叹了口气,妥协:“罢了,上衣不穿就不穿,但底下不许脱。明日一早来人,你得把衣服全穿好。”
沈安得到许可,飞快脱了上衣,拱到被窝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沈鹤。
沈鹤估摸了下时辰,想着也晚了,索性合上书灭了蜡烛,也上了床。
刚一上穿,他就被沈安一个熊抱圈进怀里,动弹不得。
沈鹤连忙推开他,轻声斥责:“你身上有伤。”
沈安撇了撇嘴:“哦。”
沈鹤瞧他这副模样,猜测大概是幼童心智的人都爱抱着什么睡觉,可沈安最终不是幼童,他也不是物件。
除去伤,两个大男人抱在一处,也是很奇怪的。
月上枝头,鸟雀扑扇着翅膀,落在剪影般的枝桠之上。
劳累了一天,沈鹤很快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总觉得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往他身上贴,他体质虚弱,体温常年偏寒,梦中的他下意识迎合对方,像抱着暖炉,温暖又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