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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在等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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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乖大大咧咧迈出门,刚打开另半扇,就见熟悉的脸仅在两步之遥,吓得差点儿没窜起来。
“主人!您在这儿吓石头!”
陆习玉这副样子很是仙气飘飘,但在夜里也会鬼里鬼气。他朝里头看过一眼,说:“大半夜不休憩,在他这儿嚎什么。”
石惊说:“您快去看看小主人吧,他哭的都快碎掉了。”
陆习玉收回目光,道:“石惊石惊,大惊小怪。多学学你弟弟,长大该稳重了。”
“……”石惊瘪瘪嘴,望着自家尊主,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气呼呼跑了。
陆习玉漠视生命,情意淡薄如烟。
这是他们一直都知道的事,可一旦到了某些结点上,还是会难过。
这小印之怎么总这么爱哭?
陆习玉没有走,左印之听到动静,已经跑到陆习玉面前,俯身一拜,与平常见面请安一般。
左印之脸上挂着泪,觉得陆习玉盯着他多看了几眼,抬起衣袖轻轻擦拭,鼻尖和嘴唇都哭到发红,跟冻伤了似的。
陆习玉说:“生老病死乃是常态,未开智的畜生罢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
左印之低垂着眼,眼泪又开始断了线。
这一幕,像是与什么重叠了,陆习玉心口猛然一凉。
在他还未长生不老、未曾飞升之时,是否见过相同的脸?
时间太久太久,久到不知是记忆还是梦境,他自己随性惯了,如若不是刻意忘掉,应该不会怎么都想不起头绪吧?
是自己决定忘掉的吗……
也好,这都不重要了。
“别哭了。”
陆习玉主动送上左手,左印之愣了下,才怯生生往前一步,伸出双手,左手托着陆习玉的手背,右手在他掌心写下:“主人,我心里难过。”
有一滴眼泪落在陆习玉掌心,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被低眉顺眼的左印之察觉到,在陆习玉看不到的角度,少年哭红的薄唇扯动一分。
陆习玉不会安慰人,并无什么感情地说:“别难过了。”
左印之:“主人您,陪陪我。”
陆习玉原本想走的。
可是,他留下来了。
桃花又开,来人间第四年春。
禹化国科考放榜之日,有人欢喜有人愁。
禹王又急又气,虽说落榜并非坏事,可也不能是倒数第一名啊?!
“咳咳咳,那小子,简直气煞本王!”他不敢在陆习玉和左印之面前说什么,只能自己翻着榜单生闷气。
心腹侍女道:“小王爷这是大智若愚,您藏拙这么久,小王爷这是替您实施到底了,您别气了,当心身子。”
禹王一声叹息:“唉……”
桃花落满地,风一卷,香满院。
“不去看榜,在这儿干什么?”
一身着青衫的男子,挽起长袖,手持葫芦瓢,正在花圃边认真地浇水,听到熟悉的声音,蓦然回头。
一双凤眼中尽是星光。
青衫男子放下水瓢,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来人面前,双手在身上蹭了干净,然后托起对方的左手,写道:“在等您。”
这些年,左印之一直没有用过驻颜之物,陆习玉不提,他便顺其自然。
自那日,陆习玉愿意留下陪他,让左印之开心很久。他一直将陆习玉当做靠山,是他唯一的依靠。哪怕陆习玉没有安慰,只是远远的躺在摇椅里睡去,他也知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左印之想说的话更多,总是拉着陆习玉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写出老学究教的禹化国的字,连城一句话是:“主人,新岁安悦。”
陆习玉不像以前懒散,他会望着左印之,说:“新岁平安。”
是左印之十五岁冬月。
那年大雪纷扬,连下五日,整个城中白到泛光,就连到了午夜,即使没有灯光,月色映着白雪,整个天空都是带着浅光的灰蓝色。
入了冬,陆习玉几乎不再出门,整日窝在他的寝殿里,有时候甚至十天半月也不出门。石惊石乖见怪不怪,左印之每次问起,他们都说:“放心,正常,尊主从来都这样,老毛病。”
左印之站在门外,每次都会停留许久。
“石乖,我看过你记录的那些方子。”左印之不想在他手上比划,便写了一封信,递给石乖。
石乖狐疑地看左印之一眼,并未多言,拆开信纸,上面写道:“第三十二本,第六十二方,为何未试?”
看到这儿,石乖惊讶一瞬,斜了左印之一眼,往下看。
“若九龙玉印融入骨血,可用此人骨血重新炼制九龙玉印,有一半成功的可能。你已经收集到了重新炼制九龙玉印的办法?这些记载,是你在一年前报给主人的,为何只有这一方未有朱批‘允’?印之低微,今日来意,是来求你,可否一试?”
石乖看得心惊肉跳。
石乖瞪着眼睛说:“你可知重新炼制的意思?”魂飞魄散,成与不成,六道皆不再有左印之这个人。
左印之安静乖顺,认真点了一下头。
陆习玉睡到一半,想起洛赢之事,挥袖隐去身形去皇宫转了一圈,谁知刚回来,看到这一幕——
石惊在石乖的丹房外嚎啕大哭。
陆习玉飞落下来,说:“你这石头,扰了民了!”
石惊吃了一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尊主您您?您不是在殿里还睡着?啊不,尊主您快,您快去,快去拦我弟弟!他要烧了小主人啊!我破不开他结界!尊主呜呜啊怎么办……”
“什么?”
那丹炉是陆习玉给石乖的,天上地下仅此一尊,里头离火陈如上古神火,饶是补天石也炼化了。
陆习玉沉下脸,一掌挥开结界,里头丹炉几乎占满了整个丹房内堂,石乖正握着蒲扇施法,被陆习玉破开结界之时打断,手中玉蒲扇碎裂两半,整个人被气浪撞到墙上。炉盖掀开,陆习玉浮到上空往下观察,里头确实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陆习玉侧过头,语气少有的冷然:“你擅自做了什么?”
石乖稳住身形,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被威压震得说不出话。
他们从来没见过尊主发怒的样子,这是第一次,大概没命见第二次了。
石惊在门外吓得都忘了哭。
陆习玉灭了炉火,落在实地上。
“你敢自作主张动那张方子?”陆习玉走到石乖面前,跪着的人浑身不住颤抖,无形的神力困住石乖,随时都能将之绞杀成粉末。
“圣骨花之事便罢,左印之之事……石乖,你本该有机会修炼渡劫的。”
石乖心中一紧!尊主他知道?!
陆习玉抬起手,弑神印浮在指尖。
下一刻。
“啊啊……”
哑巴少年顶着灰扑扑的脑袋,从最里间的石室里跑出来,拦在石乖身前。
陆习玉下意识收回威压,撤掉所有神力,他抓住少年的手,一把扯向自己,居高临下的逼问着:“你去哪儿了?你在他这儿干什么?”
力气太过,少年踉跄一步,差点撞到陆习玉白净的天衣。
少年仰着头,着急地比划着:“主人,主,您弄疼我了。”
左印之乱糟糟的头发垂到胸前,眉头皱在一起,这副快要哭的模样,让陆习玉似曾相识。
回想过后,发现自己方才这些行为,竟是担心伤到这孩子?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自己也愣了愣,一瞬间跟被雷劈了似的。
“我在帮石乖找草药,那石室小道太窄太长,我走迷路了,才拐回来。”
陆习玉望见左印之指缝间血丝。
“是吗。”
左印之点点头。
他心虚。
他找药,就是在找和提炼九龙玉印有关的药。
陆习玉盯着他,没有松开他的手。
他怎会不知?他常年用石乖炼制的丹药,多少闻得出每一种药味。
“石乖,自去闭关思过。石惊,看好你弟弟。”
石乖默不作声,石惊头如捣蒜。
“左印之,你跟我来。”
不等少年比划什么,陆习玉拽着就往外走去,挥手将丹房大门摔个响亮。左印之身量不如陆习玉,腿也没有陆习玉的长,只能半走半小跑的才能跟上。
左印之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是陆习玉的手指。
很……温暖。
在石室时,以为在死前能幻听到主人的声音,真是无憾了。
从另一小道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是真的主人……
完了,差点被发现了。
陆习玉生气。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自从成为世上第一位神仙,从早忙到晚,是以“我将无我”的燃烧方式,全部奉献给仙界之后,成为了世上第一位金盆洗手的神仙。
这样的他怎么会有莫名其妙的情绪?
石乖在他身边尽忠职守,是炼出药丹或者苦兮兮的黑汁从来都是最上乘的。自己没理由因为一个融了九龙玉印的凡人,对石乖动怒。
何止动怒,是动了杀念。
如果下一秒,左印之没有出现……
是贵重之物失而复得的感觉?
陆习玉停下脚步,松开手,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赴死?”
他不相信,无利可图,为何要为他而死?
左印之背过手,擦擦手指上的血,才比划道:“不是,您误会了。”
陆习玉问:“误会什么?你说。”
左印之扯谎:“我学写字,想记药方。”
陆习玉:“是吗。”
左印之点点头。
陆习玉向前一步:“冬日入夜不睡,在门口干什么?”
左印之:“在等您。”
……
少年总是说:“在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