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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威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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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将近10点,关阳小区。
某栋楼七层位居最外侧的窄小窗户半开着,透出里面昏暗的光线和悲怆的音乐。
窗户玻璃外侧半面上映着小区和外面道路上稀疏交错的树影,隐匿在昏暗中的另半面上映出的却是室内深色的浴缸,浴缸外壁镶嵌着散落的蓝色装饰灯,乍一看像是点点星光附着在了上面。
突然起了一阵风,窗户被狠狠被拍到墙上,风力使得原本平静的水面剧烈晃动起来,旋即风势骤然变大,吸附着窗户迫其猛地关上,若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到刚刚那短暂地一瞬间里在玻璃上一晃而过的浴室的全貌,以及躲在浴缸里的人影。
春风即将逝去的今夜,季清言再次变成了躲在水茧里的胆小鬼,空气中流动的音乐是他为自己选中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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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夜幕被风吹阳光无言的穿透
洒向那群被我驯服后的兽
威猛的风力似乎削薄了厚重的水幕,季清言觉得上面这两句歌词就在耳边,窄小的浴缸变得非常空旷,这感觉让他陌生且不适。
季清言不禁后悔起来,不应该忘记关掉窗户的。
水幕依旧在晃动,季清言在水底睁开了眼睛,眼球上的血色和鼓起来的脸颊暗示他已经濒临生理极限,但他丝毫不挣扎,平稳安静地躺在水里。
因为浸水过长,季清言本就白皙的脸早已没有了血色,布满红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上方黑漆漆的屋顶。
每次从水底看时屋顶会变得很低很近,仿佛就在鼻尖上方,直压得人喘不过气,季清言十分享受逼仄窒息的感觉。
今夜的春风来去匆匆,风势没有丝毫过渡就毫无预兆地平静了下去,但由它引发的动荡却需要时间迟缓地平息、静止。
几秒后水面波澜渐小,屋顶霎时升上去一点,但季清言知道,只要他呆在水底,屋顶始终不可能会是真实的高度。
水幕逐渐止息,海拔变高,音乐声也随之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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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单开始发酵不停对着我嘲笑
回忆逐渐延烧
曾经纯真的画面
残忍地温柔出现
脆弱时间到我们一起来祷告
进入慢节奏的副歌部分了,时间到。
--哗啦
季清言的脑袋从浴缸里钻了出来,随着他这动静,浴缸里的水比先前更加夸张地晃动起来,蔓延出来的部分洒落在周边地面。
浴室地面为了防滑特意铺了不平整的磨砂大理石,有水时容易形成低洼的积水,而积水上映出的蓝色荧光再反射到屋顶上,霎时昏暗的浴室里被蓝色荧碎光充盈。
一心求死,但很遗憾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停止呼吸,季清言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
耳朵轰鸣阵阵,脑海里各种词汇乱窜着,星光休憩的窗棂被外力切成碎片,一会儿长一会儿宽的屋顶沉闷又压抑。
季清言有些遗憾,要是此时坐在画板前,他可能会捕捉到很不错的灵感,但是他现在连勉强支撑脑袋的动作都做不到。
无力地舔了下唇,季清言尝试搜刮到什么确切的东西,但很快因为憋气过后的极度缺氧身体不住地向后仰去。
要是现在沉下水底,必死无疑。
濒临死亡的瞬间已经过去,求生的本能自觉占据了主导地位。
算不上漫长的24年人生里,季清言唯一完整拥有过的就是自己的本能。
只要本能摇摇尾巴,他会立即俯首称臣。
季清言艰难地抓住浴缸边缘以免沉下去,极度缺氧状态下他头晕目眩,浑身发软,手背上微微凸起的血管都呈现出了灰青色。极度泛白的手指麻木地扒住浴缸边缘时,季清言体内并无其余的力量供他支撑上半身,任何一秒他都有沉下去的危险。
这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让他跌入窘境,但是内心深处又有一种在夹缝中求生的迫切感,这两者微妙的缠绕在一起,由此胸腔里滋生出起一股前途未卜的迷惘快感。
季清言皱起眉头,咬紧侧颊凭空生出了一股力量,再并用最后一点意识绷紧肩颈后,他迟缓地平移身体,绷着一口气瞄准角度机械地倾斜,脑袋先靠近浴缸,等到侧脸贴合住冰冷的浴缸内|壁才放松肩背,最后整个上半身软趴趴地挂在浴缸上。
胸腔依旧剧烈起伏,季清言侧着脸贪婪地吸取空气中的氧气,但是根本不够,于是他狼狈地松开咬阔肌缓缓启唇,让空气自主流入口腔内。
没有了牵绊的嘴唇自然下垂,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季清言体力完全耗光,疲惫地缓缓闭上了眼睛,视线被封闭后意识却迅速回笼,听力变得细腻灵敏。
真的很奇怪,季清言朦胧地想着,哪怕他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但只要求生意志尚存,他的意识和五官会很清明的绷着一口气。
每次以赴死的心态沉入水底,但是每回又能吊着一口气浮出水面,出水后的极度缺氧状态大同小异,但是仔细体会又会有很多不一样的痛苦。
季清言已经不记得今晚是第多少次见证了生命的奇迹。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每一次他无论多难受求生的意志却不会消失。求生的本能一直都在,但是人活着好像不只需要本能,还需要一些别的后天练成的技能,比如放大和延续那些微不足道的幸福瞬间的能力。
但若一个人连幸福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又何谈放大和延续呢?
突然,季清言的大脑拐了个弯,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伤心的事,今天下午送到书店里的草莓他好像忘了放进冰箱里了。
就在这时空气中的音乐被无声阻断,连断了两个节拍后歌声才继续下去。
季清言缓缓抬眸看向大理石柜子上,上面放着他的手机,刚才那是手机里进入了什么消息。
由于讨厌声音,季清言把手机在内的所有电子产品调成了完全静音模式。
尽管查看时的心境算不上热络,季清言并不会拒绝查收消息,相反他以很悲观又开明的态度迎接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事情。
季清言就着刚才的姿势抬手抹了一把脸,然后缓缓起身离开了浴缸。
双脚踩上地面时,季清言感觉双腿依旧有些发软,白色内裤紧紧贴着大腿肌肤,由于严重的洁癖,沉水前季清言换上了一件新的衬衫,以往每次他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假设,要是成功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不想带走这个世界的任何气味。
此时原本柔软的白衬衣早已看不出精致的纹路,浸湿的布料紧紧黏在身体,趁出下面这具残破身躯的肌骨曲线。
季清言步伐滞涩地走到大理石柜台跟前,视线依旧晕眩,半晌才迟缓地伸手拿起手机按停掉音乐,打开短信页面。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肯定又是昨天那个姑娘给他发骚扰短信,以亲昵的语气花式催促他开店。季清言的联系人列表和社交圈子高度同步,都极其简洁,甚至也可以当做是不存在,平日里需要频繁联系人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从昨天开始上午他的手机就没有清净过,有个姑娘疯狂给他发短信,连着两天,每天平均15条以上的数量。
季清言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累,说来发生这么一档子事儿的过程也让人哭笑不得。
季清言原本是一名自由插画师,画工了得,但是事业心平平,圈内也查无此人,还同时经营着一家叫春雨的老书店,书店距家里就隔了两条街。
季清言接手这个书店已经两年有余,但他在一年中开店的时间要远远少于不开店的时间。除去今天下午临时去了一趟店里,最近的上一次开店时间还是五天前,而且在店里呆了三个小时不到就离开了。
可能是经营不善,书店里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有个人影,但偶尔有顾客在线上订购书籍,季清言也是想接了就接不想接就不管,最近倒有点想把店转让了的念头,于是在门上张店铺租赁的告示贴并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联系他的人不是有意向接手店铺的租户,而是催他开店的书客,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奇葩物种。
光是想想那些短信内容,季清言就会忍不住战栗。
-老板,你什么时候开书店呀,我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呢?
老板,我看到你的书店招牌就走不动路了,你何时开门让我进去呢。
老板,我爹不亲娘不爱的,来到枫城后,春雨将会是我唯一的避风港,QAQ。
老板,您真的忍心我流落街头吗?
上面这些妖魔鬼怪的短信内容,季清言光是想想都觉得吵眼睛,不仅如此,季清言还合理怀疑,对方能对素未谋面的人说出如此亲昵的话语,要么是心术不正,想要以此路线取得异常关注,要么是对方智力非同寻常,很可能是个未成年。
不过无论如何,这话说话方式实在让季清言生理不适。
这姑娘意志力超群,目前为止完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不知道这次吹的又是什么彩虹屁?季清言倒希望对方能转变一下话术,但明白这是妄想,有些疲惫地打开短信页面,随即画风突变的短信映入眼帘。
-老板,你若不答应明天会开店,我现在就用你的辣椒串上吊,然后把遗嘱贴在脑门上。
哟呵,居然改变思路了。
季清言有些意外,那姑娘看偶像崇拜没有希望了,就打算走惊悚悬疑路线了?
疑惑之际,又一条消息进来:
-清言哥哥,您说句话吧。
-我现在书店门口正写遗嘱呢。
发梢上的水珠滑落大手机屏幕上,季清言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皱起眉头。
这姑娘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上面这句话里透着无厘头的沙雕气味,季清言心里也清楚辣椒串的高度根本不可能死人。
但可能是因为曾经无数次无限接近过死亡,他更清楚生死就在一念之间的事实。
因此季清言丝毫不敢怠慢。
从短信内容和说话的口吻推断,对方很有可能就是个孩子,要是真的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季清言秉着可以不尊老但必须爱幼的人生理念,生平头一次回复陌生人的消息。
--你最好保证一次性死透,不然等着赔偿巨额财产损失费吧。
发梢间的水珠滑落到地上,季清言在玄关处套上鞋,随意取下架子上一件干燥的外套就出门了。
虽然距离不远,季清言却罕见地到地下车库把车子开了出去,丝毫没顾上覆盖车身的厚厚一层灰。
正值五月,一年中少有的温和时节,也是晚间城市最容易热闹起来的最佳时间。
但是这都是针对枫城的其他区,时刻散发着苍老气息的东区向来与枫城的热闹无缘。对于喜欢新鲜感的人而言东区的吸引力总是不太够,因此东区的夜生活也总是显得单调无聊。
东区是出了名的空巢区域,大部分时候散发着苍老的烟火气,其中最为显著的风景线绝对是坑坑洼洼的电线杆与破败的墙壁。
晚间车辆稀少道路甚为空旷,但季清言不敢放松警惕,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双手规矩地握着方向盘,车内后照镜里映出季清言全神贯注地一张脸。
和沉郁又寡淡的精神世界相反,季清言的长相是名副其实的浓颜挂,五官艳丽的甚至到了妖孽的程度。微长的头发侧分半露出光洁的额头,眉峰的折叠度非常高,显得眉骨极其深邃,一双眼睛眼头的小锐角分明地指向几乎成直角的山根,而狭长的双眼皮一路蜿蜒,眼尾流畅的下垂,黑白分明的眸子衬的一张脸张扬高调,总体上是一种非常耐人寻味的长相。
可惜的是,由于季清言常年绷着脸很多人领略到的只是他这张脸十之二三的风采。
将近四分钟的车程后,季清言的车子停在了书店所在的巷子口。
陈年规划的巷子逼仄狭窄,狂野的SUV开进去根本没有回头路。
季清言只能把车留在巷口,关上车门刚抬脚往巷子里走,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道赖赖的中年男声。
“这店主我熟人,我摘了辣椒明天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季清言认识这道声音,声音的主人名叫邹靖,是在这儿出了名的无赖。
季清言能确定邹靖肯定早八百年看上了他的吉祥物辣椒串,挑着今天下手却碰巧和民间侦探撞上了。
不过这个侦探是谁?
不会是那个小姑娘吧?
意识到此,季清言顿时有些心急,疾步进了巷子。
这时又一道声音传来,却比方才邹靖的音量年轻很多,细腻和善很多:“有我在这儿,你想带走一根儿也不行。”
话音落地,季清言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旋即,他微微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这声音怎么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