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潮鸣》云上羽渊

17、莺莺

　　潮鸣区内某处，少年在门外脱了身上的斗篷，把门开到仅容自己一人通过的大小，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月光透过窗户为室内的陈设披上一层银霜，少年踩着银霜避过所有的障碍，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却又在推门的时候顿住了，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推开那扇门。
　　就在少年犹豫之际，楼上的灯突然亮了，紧接着就是拖鞋踩地的啪嗒声。少年如释重负地垮下肩膀，又想起什么似的挺直脊背，转过头看向楼梯。
　　一脸倦容的女人打着哈欠出现在楼梯上，她身上穿着一条吊带睡衣裙，批了一条同色披肩，即使从睡眠中被吵醒，一头黑色的长卷发也不见凌乱。
　　少年歉意道：“抱歉，吵醒你了，莺莺姐姐。”
　　莺莺并不在意自己被吵醒，她顺手打开灯，坐到沙发上优雅地拢了拢披肩：“这次这么晚？”
　　“那是个猎人，机会不好找。”少年走过去，拘谨地站在沙发扶手旁边。
　　“那他死了吗？”莺莺从茶几下面抽出烟盒，拿出一根纤细的女士香烟叼在嘴里，点着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死了。”少年垂下眉眼。
　　莺莺满意地点点头，轻轻弹了弹烟灰，余光看向少年：“没被人看到吧。”
　　少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攥紧手里的斗篷：“有一个同行的人，应该是人类，他……他可能还活着？”
　　“可能？”莺莺因这个词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连一个确切的答案都无法给我？”
　　少年一抬眸撞上莺莺的眼神，吓得身体一颤，像只受惊的小鸟一样迅速低下头，他一着急语速就控制不住，连珠炮一样吐露出来：“我本来打算让那个吸血鬼在失去理智后吸干他的血，但是那个人类很能躲，我还没来及确认他的死亡，就有另一个吸血鬼过来了，我没敢继续看下去，只好跑远了，然后就看到猎人的车开进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莺莺终于肯把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了，“一个失去理智的吸血鬼和一个人类，你还解决不了吗？”
　　“我……”少年低下头局促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脚趾在鞋子里动来动去，“因为对方是猎人，我害怕贸然动手会引起猎人的警觉制造不必要的麻烦，而且那个人类完全不是吸血鬼的对手，所以我判断自己没必要出手……”
　　“看来你的判断失误了？”莺莺手里夹着香烟，左腿搭在右腿上，整个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她的表情不像生气，反倒是像是姐姐在看自己不成器的弟弟。
　　“是……”少年艰难地应了声。
　　莺莺叹了口气，弹落掉多余的烟灰，少年被她这一声叹息压得直不起腰来，低着头小声问：“我给阿芙大人添麻烦了吗？”
　　莺莺没有回答，房间内暂时安静下来，少年却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头越埋越低，愧疚和悔恨逐渐爬满他的心头，他似乎看到那个温柔的人也在对他叹息。少年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显然比起因为任务失败被惩罚，他更害怕让那个叫阿芙的人失望。
　　莺莺靠着沙发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里，起身道：“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去睡觉吧。”
　　“我还有话想说！”少年急忙忙抬起头叫住莺莺。
　　“嗯？”
　　“那个后来赶过来的吸血鬼，是姐姐一直在找的人。”
　　莺莺眯起眼睛，神色跟着认真起来：“洛里？你确定吗？”
　　“我……我不确定，”少年心虚地低下声音，又想起什么似的解释道，“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只是觉得……觉得……他的身形有点像那个人……”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莺莺放缓声音，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你做得很好，哪怕只是怀疑，也值得向我报告，我们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我会向阿芙大人夸奖你的。”
　　听她提起那个名字，少年猛地抬起头，脸颊因羞涩染上一抹薄红，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像等待着主人夸奖的小狗：“我能帮到阿芙大人吗？”
　　“你一直在帮助他，”莺莺拍拍少年的肩膀，“去睡觉吧。”

　　待少年回屋后，莺莺又点燃了第二支烟，夹在指尖上了楼。楼上没开灯，落地窗的窗帘也拉上了一层纱，房间朦胧在夜色里，唯有她指尖的烟头亮着一抹红光。
　　莺莺上了楼便没再继续往前走，靠在墙上对着黑暗的房间问：“都听到了？”
　　“嗯。”黑暗里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莺莺看向出声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看来你那天没看错，洛里跑到潮鸣区来了，还和猎人们在一起，难怪阿芙找不到他。”
　　“和猎人走在一起，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那个男声接着道，声音里的高傲和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了。
　　莺莺抱臂抽了一口烟，仰头缓缓吐出烟雾，声音波澜不惊：“我对贬低你的同族没有任何兴趣，这种话你应该留着对阿芙说。猎人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手里有圣水了，赶紧趁乱解决了陈颖那边的麻烦，准备之后的事。”
　　“陈颖那边还不值得我动手，你随便找个人解决了就行，我对那本书比较感兴趣。”
　　莺莺的眼睛差不多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在她的视野里，有个黑影坐在房间深处的沙发上，穿着雨披一样的斗篷，身前放着一把形状古怪的大刀。
　　“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抢过来，这不才是你的行事作风？”
　　“那个猎人的后代受李家庇护，现在和李家起冲突不是明智之举。”
　　莺莺的语气依然平淡，但说出口的话却算不上好听：“那你就该在猎人们拿到它的时候动手，既能拿到书，还能确认你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洛里，一举两得。不过当时你为什么不动手，总不会是害怕那个随行的猎人吧？这么说的话，洛里这一步棋走对了，他猜到你不敢招惹黎酒，而你还却在考虑和猎人的合作会不会配不上他的身份。”
　　听了她的话，男人慢慢转过头来，猩红的双眼像毒蛇吐露的信子，警告自己的猎物不要自寻死路。
　　莺莺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她笑了一声，拢着披肩走到男人的面前，毫无怯意地对上他的眼睛。她手里还夹着剩下的半支香烟，莺莺当着他的面咬住烟嘴吸了最后一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把亮着火星的烟头按在男人的手上，用力一捻，熄灭了那半支香烟。
　　“你要杀了我吗，还是想吸干我的血？”
　　“那你快动手，然后告诉阿芙，就说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思，你恼羞成怒，所以杀掉了我一个可怜的人类。”
　　火星烫出来的伤口迅速愈合，只在手背上留下一点焦黑的烟灰，吸血鬼眼都没眨一下，好像被烫伤的不是自己：“我对那本书再感兴趣，那也只是一本书，比起一本死人留下的书，我对注意到它的人更感兴趣。一本书不管再怎么珍贵，其中的价值都是有限的，但是人不一样。这段时间已经够他看完那本书了，之后我会想办法把书拿回来，动手之前会告诉你，你派人去处理陈颖。”
　　莺莺自讨没趣地站起来：“那个人是你们的新目标？”
　　男人轻轻拂去手背上的烟灰：“有人查阅了第三资料库的部分文献，权限使用者是黎生生，那是他的父亲，十七年前我们没能带走的黎云，是他的母亲。他已经注意到了游离刻印，也就有了被我们注视的资格，学会欢迎每一位研究者的加入。”
　　“他住在猎人的大本营，你要硬闯？”
　　“如何拿到那本书，是我需要关心的问题。圣水的存在可能被发现了，你要尽快准备下一步，我们要赶在黎生生回来之前做完所有的事，时间不多了。”
　　“那红宝石呢？”
　　“我会先确认他的身份，然后通知阿芙，如果是真的，我想他会比我们还着急。”男人站起来，拿起身前的刀。那把刀比他的腰还高，刀身又厚又大，还套着厚重的刀鞘，在他手里却像玩具一样轻巧。
　　莺莺脸上划过一丝厌恶：“那个老怪物不要到这里来比什么都好。”
　　“你的愿望大概会落空，”男人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拉开那层纱帘，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也为他披上一层银霜，他把刀背在身后，回头看向莺莺，“我要走了。”
　　莺莺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又恢复了最初平淡的语气：“难道你在期待我对你说晚安吗？”
　　男人没说话，回过头背着刀从窗户跳了下去。
　　莺莺踏着月色走到窗边，窗外哪有人的身影，她关上窗户，拉上两层遮光帘，室内一下子暗下来，仅剩纯粹的黑暗。她点着打火机，红色的火光照亮她漂亮的脸，在黑暗中显出一种癫狂的神色来，她笑了笑，轻声道：“晚安，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