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潮鸣》云上羽渊

16、夜谈

　　黎酒先带着艾尔找司机赎回了自己的平板电脑：“我送你回家？”
　　艾尔坐在后座：“不，我跟你一起。”
　　“我要去协会。”
　　“我知道。”
　　黎酒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吸血鬼侧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猎人没有多问，启动汽车开往协会，平时里两人独处总是艾尔话比较多，现在他不说话，黎酒心里又有事，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同事遇害，案件牵扯到圣水，而他们对凶手毫无头绪，原本人类作为受害者还能在立场上占据高地，现在局势逆转，如果长老院以滥用圣水为由向猎人发难，他们就会陷入被动。他们应该在这件事被长老院察觉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但问题是，他身后坐着的目击者怎么办，总不能真把他留在潮鸣区。
　　从现场到协会的距离本就不远，车程过半，一直安静的艾尔突然说了一句话，打破了车内压抑的气氛：“其实你可以问我。”
　　黎酒的余光扫过镜子里吸血鬼的脸，他的脸被道路两旁的路灯照亮，昏黄的光线一次次描摹过他的下巴和眉眼，转瞬即逝。艾尔在镜子里和他对视，深绿色的眼睛映着夜色，黎酒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得到，那副表情应该和平时不一样。
　　他突然很想看清他的脸，想看看那张漂亮的脸在没有伪装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问什么？”黎酒问。
　　“任何你想问的，你都可以问，比如我对今晚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艾尔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右手搭在膝盖上，窗外的光吻过他戒指上的红宝石，透出血一样的猩红色彩。车内空间狭小，他的腿只能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搭在一起，看上去略有些不协调，这让他想起了艾尔穿着那套滑稽的睡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
　　有段时间，黎酒很难把艾尔和洛里家的家主联系在一起，或者说，他很难把艾尔和自己想象中的吸血鬼家主联系在一起，甚至因此反复怀疑过自己的推断。但是现在，二者之间的不协调感突然消失了，他轻易地接受了那只是这位家主的一部分，还是不太真实的那部分，只是他开始好奇，隐藏在轻浮之下，真实的艾尔·洛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那你说。”
　　“我的看法是，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猎人们违背了雾都协议，圣水脱离了白银骑士的掌控。长老院中端坐在高台上的吸血鬼，有一些仍然认为雾都协议是吸血鬼对猎人的恩赐，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废除雾都协议的好机会；有一些虽然看清了形式，但却对现有的协议不满，那么这就是一个争取利益的机会。”
　　汽车在最后一个信号灯前停下，黎酒握紧了方向盘，如果说要选一个最了解长老院的猎人，那个人一定是猎人协会的会长格里菲斯，他在雾都生活的那几年，从老师身上学到了许多，长老院中形势复杂，大致可以分为三派，除了艾尔提到了那两派，还有一派是对现有的协议满意，并且愿意继续维持与猎人良好关系的一派，以李家和曾经的洛里家为首。但是自从洛里家的上代家主伊琳特去世以后，洛里家内乱，就没再管过长老院的事务，直到新家主推了一个哪边都不沾的情报商顾仪琳上台。
　　“那你站在哪一边？”黎酒问。
　　“我现在在你的车上，还不能说明我的立场吗，我站在你这边。”艾尔从容道，“我可以向你保证，长老院不会从我这里得知今晚的任何事。”
　　不算意外的答案，黎酒依旧维持着平静的语气：“我还可以问其他的吗？”
　　“当然。”黎酒从他的语气里分辨出了一丝愉悦，但是他看不到吸血鬼是不是在笑，“伊琳特·洛里……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竟然会问这个？”艾尔的声音不算惊讶。
　　“不能说吗？”
　　艾尔没刻意隐瞒过这个，黎酒也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但是以他们各自的立场来说，心照不宣和直接承认是两个概念，他的身份一旦挑明，很多事就会变得不一样。
　　“没有不能说，”艾尔的语气有些怀念，夹杂在话语里，淡得像一层雾，“她是我的母亲，如果你需要的话，你也可以把刚才的承诺当成是艾尔·伊琳特·洛里许下的。”
　　他俩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黎酒很少有机会能这么直白地感受到艾尔的情感流向，他之前就意识到了，艾尔虽然看起来诚恳，但他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像是精心包装过的产物，但是这句话不一样，像是一阵风，轻轻吹开云雾的一角。
　　黎酒自认不是一个窥探欲很强的人，实际上恰好相反，他在乎的人和事很少，并且对此之外的事完全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他突然有了问下去的冲动：“她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嗯？”艾尔这次是真的感到意外，“我还是第一次被问到这种问题，其他人总喜欢问我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主。”他思考了片刻，才道，“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她在我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就算是她活着的时候，也忙得很少有时间陪我，不过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总是喜欢给我讲各种睡前故事。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大多都和她讲的故事有关。”
　　黎酒一时无法想象吸血鬼的睡前故事是什么样的场景，他没有亲生父母的记忆，被黎云带到协会的时候，已经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年纪。
　　“你为什么会来潮鸣区？”
　　“来找李锦年。”
　　“你之前说过她不在这里。”
　　“我也是来到之后才知道。”
　　“那又为什么来找我？”
　　提到这个艾尔叹了口气：“这是个意外，如你所见，我被人袭击，随行的人为了替我断后都死在了那里，我也受了伤，那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地方比你身边更安全？”
　　“所以你才对调查凶手的事完全不着急？”
　　“也不是完全不着急，不然我大可以用别的理由跟着你，还不用冒着风险跟你去现场。”
　　“袭击你的人和凶手有关吗？”已经能看到协会的小楼了，黎酒放慢车速，把车开过去。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他们同一个组织。”
　　“组织……”黎酒小声重复了一遍，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之前你怀疑吕书量死于圣水，是单纯的猜测还是你知道什么消息。”
　　“这个吗……”说到这里艾尔故意拉长了尾音，车已经停下了，他试图打开车门，但是车门被黎酒锁上了，吸血鬼笑了一声，“能让我下车吗？”
　　黎酒默默开了锁，坐在后座的人却没急着下去，一只手按在猎人的肩膀上，力气不大，但却很稳。吸血鬼往前探了探身子，靠在猎人的耳边：“我只能告诉你，不完全是猜测。”
　　黎酒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近僵住了身体，吸血鬼刻意压低的声线与平时不同，声音更低沉，语调更缓慢，他甚至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湿热的气息落在耳畔，皮肤沾染上微微的痒意，他僵着身体几乎停止了思考，直到吸血鬼坐回去打开车门下了车，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有种难言的痒从耳朵上的皮肤传到了更深的位置，他坐在驾驶位上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才渐渐平息下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猎人叹了口气，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了，但是今晚很有可能需要通宵，他该给自己泡杯浓茶。
　　黎酒一边思考艾尔刚才说的话，一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不完全是猜测，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对方可能有圣水？但是如果早就知道这一切，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承认身份？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看艾尔的态度不准备继续回答，这下只能找其他机会了。
　　三层小楼的地上部分早已熄了灯，只剩一层的保安室还亮着灯，但是因为许一然的求救信号，本该轮流守夜的两个保安全都起来了，衣着整齐地守在门口。
　　黎酒给保安打了招呼，身后跟着重新戴上了口罩的艾尔：“今晚的人证，我带他进去。”
　　保安并未多问，便直接给他们放了行。黎酒带着艾尔走到电梯门口，身份验证后按了楼层：“为什么要跟过来？”
　　“两个原因，那个二代的死，我想尽早知道更详细的死因，要是我先回去了，恐怕明天中午都等不到你回家吧。”
　　“另一个呢？”
　　“另一个……”艾尔突然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要你联络一个人。”
　　电梯门刚好打开，黎酒往前走了两步默默躲开他的手，“什么人？”
　　艾尔笑着跟上去，没有再动手：“我想你一定有办法联系到顾仪琳。”
　　黎酒还真的有办法，他当年从雾都离开的时候，顾仪琳特意派人送了他一份饯别礼，其中就包括她的联系方式，绕过其他人，并且二十四小时通畅的那种。
　　“可以，我先给你找个地方待一会。”
　　“那我希望是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电梯停在地下四层，黎酒先带着艾尔去了接待室。接待室的本职工作是安置被吸血鬼案件牵扯到的无辜路人，但是因为潮鸣区的案子并不多，所以大部分的时候这里只能接待猎人的亲属们，比如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写作业的地方。因此接待室里有不少消磨时间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个图书角，放置着适用于五岁到八十五岁的全年龄段图书。
　　“如果不想被打扰就从里面把门反锁，如果想联系我，就找黎陆。”黎酒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和自己的手机一起递给他，“你会用吧？”
　　“当然。”艾尔接过来，“手机密码？”
　　“四个九。”
　　“哦，简单明了。”艾尔把手机放在口袋里。
　　“还有问题吗？”
　　艾尔看向他身后的门：“这么，怎么反锁？”
　　门锁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插销式门锁，黎酒沉默了一下，给他演示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