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婢》烟水袅袅

84、第 84 章

　　安顿下程玉后，江夕月又在客堂等了半个时辰。听不见外头有什么动静，心神不宁的她又来到照壁前头。往外头打了一圈转，寒鸦在树丛深处哀啼，月下巷口一点冷光，尽目处都阴怵怵的，她不安地裹紧了衣衫。

　　侯府门外都是卫兵，灯笼照得台阶一片橙红，看得久了眼睛都发起酸来。翠袖劝了她好几遍，直到夜雾都朦胧起来，江夕月才同意回去。

　　主仆几人经过前门时，听见门房内有嘈杂声，江夕月一时心生好奇，走过去瞧了一眼，看见几个门卫围在一起说话，她便进去问了一句：“你们在议论什么呢？”

　　门卫们立刻住了口，知道她是陆承渊的宠妾，纷纷从椅子上立起来，束手束脚地站直了。但江夕月提的问题，众人却不知该怎么回。毕竟门房的事都是外头的事，向来是直接禀报王管家的，没有对一个宠姬禀明的道理。

　　然而这里头却有一个姓郑的很会看势，听说了府内的纷乱流言，认定了江夕月是会飞黄腾达的，就凑上前来打了个躬儿，笑眯眯地坦白回话：“回姑娘话，是京里一个坊间主簿，天黑前又递了帖子进来。”

　　众人都看了这个郑门卫一眼，江夕月却没意识到大家的心思，听了回话后兀自奇怪：“什么人大晚上还来递帖子，别是什么要事吧。”她还是为陆承渊担心，怕他在朝堂上出什么事。

　　郑门卫道：“不是什么紧要人物，京畿的一个七品佐貳，一直想拜见侯爷，得空就来递拜帖，这都求了大半年了。”

　　陆承渊官高爵显手握大权，京城内外想要求见他的人不少，门房收到的拜帖每月也不下百十，但陆承渊可没空见这么多人。若非显宦勋贵送来的帖子，隔日就会被当成废纸扔了，因而那些想拜见的，就得不断地递帖子上门。

　　须知门房送拜帖都是要门敬的，天长日久地递帖子，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若是寻常官员，十天半月走不通这条路，也就作罢了。但这位主簿人却韧性，这半年来只要有空就来递帖子，上百两银子孝敬了门房，这才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江夕月闻言却心头一动，好歹也需要一个人替自己打听，如此坚韧持决之人，既不能为陆承渊看重，何不让他为自己办事。她让门卫将那拜贴拿了过来，放在手里细细看了看。

　　那拜贴只有六开大小的，麻砂纸衬底开化纸落墨，封面上的馆阁体端正清楚，官职日期都写得明明白白。文人写的拜帖，用词也都文绉绉地难读。翠袖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还没辨清楚字迹，那拜帖却突然抖了起来。

　　“这帖子什么时候送来的？”江夕月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但声音还是有些发抖了。

　　门卫不懂她因何激动，回道：“回姑娘话，送来也大半个时辰了，知道侯爷没空见他，他放下帖子就走了。”

　　江夕月却紧声道：“下次他若再来，把人留住了，知会我一声。”

　　门卫不明所以，愣了一瞬才懵懂回了一声：“是。”

　　莫说郑门卫懵懂，就连翠袖也不知原委。但江夕月拿着那帖子，心绪却止不住地翻滚——因为她刚刚才发现，这个送拜帖的人，竟然就是黄烈。

　　黄烈可是陆承渊搬倒韩庸的得力干将啊！

　　陆承渊活着的时候，他就帮陆承渊策划了不少事情，在陆承渊的保举下一路当上吏部郎中。甚至在陆承渊死后，还凭借着八面玲珑的手段，免于朝廷所追株连之罪，安稳地调任了工部侍郎，一直到整本书结束都活得十分安稳。

　　这样对剧情有重大影响的人，竟这样默默无闻地围绕在她的世界之外，若非今日偶然撞破了，岂不让一切循旧路发展了？

　　灯火熹然，夕月的手握得更紧了。

　　*

　　陆承渊的轿子快到亥正才回来。夜深了，皇上怕路上有什么耽搁，派了一队禁军专程送到府上。王管家带着众人一直候在门口，陆承渊从轿子上下来时神色严肃，什么也没说就进了内府，一头扎进了前院书房里。

　　候在府内的程玉得了消息，连忙赶去书房议事，府内卫兵倒是辛苦，大半夜站在冷风里，把书房围得严严实实。

　　老太太那边的人得了消息要去回话了，江夕月在院外将人送走，回头看看这边严阵以待的架势，吩咐翠袖去安排了些小点心，提着盒子亲自送进去。

　　院内的石灯都点了起来，廊下放着一圈嵌银风灯，照得庭落里温暖亮堂。除了王管家带两个手下候在台阶下，整个庭院里再无旁人。

　　江夕月走过去，王管家见她来，迎上来问：“夕月姑娘有什么事？”

　　江夕月提了提手里的食盒，道：“二爷晚饭就不曾用好，现在天时又这么晚了，怎么能不吃一点呢？”

　　王管家老道地点了点头：“是啊。”又很是善意地提醒道，“二爷回来时脸色就不好，姑娘去伺候时当心着点。”

　　江夕月点点头：“我晓得。”

　　王管家就侧过身，让江夕月过去了。虽说陆承渊议事的规矩，是没有知会禁止入内。但江夕月出入书房许多次了，陆承渊也没给她下什么禁令。何况江夕月自己懂得分寸，不用担心她做出惹怒上意的事情来。

　　江夕月提着食盒上了台阶，觉得烧伤的手腕酸疼得很，就换了左手提盒子。这当儿书房里说话的声音传出来，却不是程玉，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都督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陆承渊看着蒋慎，他是常炳的心腹，应该靠得住。但这事风险太大，不小心被人抓住把柄，自己的干系就说不清了。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才道：“你是领密信来的，就领密信回去，一路上尽量低调，切勿打草惊蛇。这事交给你处理，不能被人抓住苗头。你到了同州也别去大营，想办法把口信捎给常炳，然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他会知道怎么处理。”

　　蒋慎咽了咽干疼的嗓子，觉得压力很大，他虽不懂朝堂权谋之事，却知道这回是要跟钦差对着干了。陆承渊在皇上面前极力撇清干系，皇上就当着他的面点了一个钦差过去查案。陆承渊要蒋慎明早就动身，赶在钦差之前回到同州，将所有事情都布局打点妥当。

　　这事说轻了是军事委派，说重了就是欺君之罪。但蒋慎已是骑虎难下，毕竟谁也想不到信中内容会被皇上知道。

　　程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颇为陆承渊担心，问了一句：“都督，宫里那边……”

　　陆承渊冷笑一声，神色带上了一抹嘲讽：“小伎俩而已。”

　　程玉默默地忐忑了一下，能被皇上深夜宣召询问，就已经是不小的事情了。也就陆承渊是那开山阔斧的性格，危如累卵的局势也被他说成是小伎俩。

　　蒋慎听不懂两位上峰打什么哑谜，却被陆承渊高山俊谷的气势镇住了。陆承渊道：“这件事若办得好，我升你为上骑都尉。”

　　蒋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喜出望外。上骑都尉可是正四品，寻常将士只有战场杀敌立了大功，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封赏。他也明白这是都督看重他，有托付重任的指望，立即单膝下跪，俯表诚意：“属下定不负都督所托！”

　　陆承渊很满意蒋慎的表现，程玉就弯身将蒋慎扶起来，蒋慎一副愿意披肝沥胆的模样。

　　程玉还想要说点什么，陆承渊突然皱起了眉。他斜目扫向门外，冰冷的眼神里布满了杀意。

　　“谁？”

　　起风了，树影在明亮的窗纸上晃动着。

　　江夕月听到是陆承渊问话，把食盒提在怀里，脆生生地回答：“二爷，是我。”

　　陆承渊表情一松，杀意渐渐消散。

　　他没有说话。

　　程玉便问起来：“夕月姑娘有事么？”

　　江夕月道：“给二爷送宵夜。”

　　陆承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蒋慎就去书柜后面藏着了，程玉去打开了门。

　　陆承渊站在正堂之下，背手侧立着身子。他高大的身影显出山沉海积的凝重，书房正间那块题刻“克遵”大字的匾额，此时看来竟有一种威慑的冷意。

　　“二爷。”江夕月走了进去。

　　陆承渊转过身来，看着她，语气不觉就放柔了。

　　“还不睡？”他问，还是寻常口吻，听不出一点内心波澜。

　　江夕月一看到他的面容，紧张的心绪就缓和了。她轻颜笑了笑：“二爷没回来。”言不尽处的温柔小意。

　　陆承渊就点了点头，也是言于可止的一句话：“回去等。”

　　江夕月顿时就安心多了。她转身把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依次取出四样小碟来，一样水晶脍，一样饼皮酥，还有两碟糕点，一碗热汤。放完东西她就行礼退了，陆承渊一直目送着她走出去，关上书房的两扇隔扇门。

　　隔日一早，蒋慎扮成伙夫，循着厨渣车出了侯府西角门。胡同口一队巡逻的卫兵拦住他们，检查了一遍后才放了通行。

　　王管家回来禀报陆承渊：“启禀二爷，果然有宫里的人在盯着府里。”

　　江夕月在内间睡得迷糊，翻身嘤咛了一声，陆承渊点头示意知道了，王管家就退下了。

　　回到里间，江夕月抱着被子，蝶翼般的羽睫闪着残光，她肩头的衣衫松散着，耳垂后的一颗粉痣分外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