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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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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月姐姐!”翠袖喊道。
“姐姐醒了怎么也不吭气,悄没声的,吓我一跳。”翠袖喜出望外,含笑走过来瞧她,回身把一个个都拍起来,该去叫太医的禀二爷的。大伙儿伺候了这么许久,见夕月醒了都高兴得很,抢着去给陆承渊报喜,也不管什么惊扰美梦的忌讳了。
片刻间像鸟笼般叽叽喳喳起来,问茶倒水的,伺候擦脸的,人声不断,沸反盈天。
江夕月虚弱得很,精神倒还不错,看到翠袖如此欢喜,咳了两声,轻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翠袖就坐在床边,关怀备至地看着她:“姐姐受了箭伤,二爷就从凉城赶了回来。这几日可真是危险,太医院的太医们……”话未完,曹操就到了。
太医就在隔壁,一听消息心中巨石落地,连奔过来推开人群。翠袖住了口,起身让开床畔,年纪最大的赵太医走在最前面,站到床边先细细来了个望诊。
江夕月看到老大夫年纪一大把,却耷拉着眼皮,面上带着憔悴,山羊胡打结了也不梳理,知道是自己的伤劳动了大伙。翠袖扶着她坐靠起来,身后堆着蚕丝锦被,颈后垫上花开富贵的条枕。
赵太医见她面颊虽苍白,唇瓣却已有血色,呼吸平和,情绪稳定,不由欣慰不已。“看姑娘面色,毒应解了大半,后面的药就可以酌情减量了。还得容老朽再把一次脉,才好调整药方。”
下人们就站在旁边引颈看着,江夕月伸出手放在脉枕上,手腕上搭了一条霜色丝绢。赵太医坐在椅子上细细地切脉,过了一会点点头,又换张太医来切诊。江夕月不习惯这样大动干戈的场面,说了一句:“我没那么金贵,不用三位太医都给我治伤的。”
张太医当然不听她的,一边按压指尖一边道:“姑娘不要说话,会干扰脉象。”
这一看便是陆承渊的杰作,江夕月无言地回归沉默,心里觉得他铺张的同时,却也有一份无言的感动。肩头还有隐隐的抽疼,她却体会着这劫后重生的喜悦,暗想这一箭到底也不算白挨。
“姑娘体内余毒虽未清,但是脉象已经平稳许多了。这两日按方服药,多休息少活动,切忌动气动怒,保持心情愉悦。同时可以适当恢复饮食,但是要注意……”
夕月的目光突然穿透几位太医的身体,看向门口的身影。太医在叮嘱什么已听不到了,满屋的人一瞬间都成了陪衬,只有他站在薜荔花架旁,抿着唇不言不语的样子,被晨光赋予了色彩和温暖。
那一刻很奇怪的感觉滑过心底,差点压抑不住想哭出来,就像孩童受了委屈,需要回家找父母哭诉。她在这个世界没有旁人更亲近了,只有眼前这个人,他曾与她相濡以沫,鹣鲽情深。
众人看到陆承渊来,纷纷欠身行礼,他只嗯了一声,大步走过来,坐在塌边的一张太师椅上,也不看江夕月,却看着几个太医站在桌边商定药方。
怜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站在人群外层一点,心里面翻江倒海的。
方才跟陆承渊禀告了消息,他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急得都来不及让她伺候穿衣,随便拉了一件程子衣上身,梳拢了头发就急忙过来了。
也就只有她知道,虽然陆承渊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从容不迫,那内心实则是欣喜若狂的。而陆承渊本来就宠江夕月,照这情势,日后定是要变本加厉了。
怜心蹙起了眉头,攥着手无言地退了出去。
几位太医总算商定好了药方,写得整张纸满满当当,且都是些名贵的补药。本来是不必如此的,奈何陆承渊觉得药方太清减,是因为他们不尽心尽力,之前着急时还因此骂过他们一顿。
这下子三位太医都学乖了,给宁远侯爷省什么钱,只要与主药药性不冲突,什么贵就往上加什么。
陆承渊看了一眼药方,翠袖立刻拿出去找人煎药了。
眼看着病人也醒了,陆承渊面色也放晴了,张太医觉得是时候提出自己的合理要求了,他走到陆承渊跟前道:“陆侯爷,下官等在侯府已经足足五天了,既然这位姑娘已经醒了,我们几人想回家一趟,也好洗浴一番、换洗衣裳。”
陆承渊无有不可,不仅同意了,还叮嘱管家:“备好马车,把几位太医好生送出府去。”
管家应喏,摆手请几位太医出厢房。马车上少不了金银财帛,等他们上了马车,就会知道宁远侯爷一点也不会强人所难,还是很好相处的。
太医走了,陆承渊仍坐在椅子上没起身,那有眼色的很快就退下了,只留下几个守在了门外,屋内转眼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金乌渐攀上中天,夕月垂眸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被面上的如意云纹。她也不去看他,好像屋里没有这么个人,又像大病初愈虚弱无力,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陆承渊看着她的侧影,大病一场,她本就苗条的身子骨更显瘦削,那容颜却是依旧的温润如玉,樱唇皓齿,睫羽微颤。明明看上去只是个无伤无害的小小女子,她怎么就有这么大勇气,敢扑上去为他挡箭?
记忆回到那个寒凉的深夜,她倒在他怀里时,他整颗心都仿佛被捏紧了。
苏挽弦死后,他的心中常常填满了空虚和空洞,早已失去牵肠挂肚和魂牵梦萦的感觉,变得麻木迟钝。可那个夜里,知道江夕月会死在他怀中的念头,竟像无数细针一瞬扎在他心上,让他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感。
他甚至来不及抓那个偷袭者,抱着她就上了马,一气策马回到凉城,满心都是担忧和惊怕,怕她就这么死了,他怀中又是一具尸体。
殚精竭虑十来日,之间多少周折自不必细说。
而现在,他总算把她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她好端端地坐在床上,食指缠着床沿的彩缎流苏,容颜依旧。
随着她醒来,那些惊恐和愤怒消弭于无,眼前是岁月缓慢,安稳宁静,充满了细水长流的温情。
江夕月是不想说话,可陆承渊在这里,她也不想冷落。流苏在指尖缠绕,又滑落松开,她主动打破安静:“二爷回京了,边境战事不要紧么?”
……
他没回答,夕月抬起头看他,陆承渊才慢慢回答,却敷衍得很:“游勇而已,不要紧。”
“唔……”江夕月又问,“二爷抓到偷袭的人了么?”
陆承渊道:“找到了,但他已经自尽了。”
看来是一群死士了,能养得起百余人的死士,背后人身份也不会低,夕月想了半天,却不记得书中记录过这一段,也不知是谁策划的这起事件。看来在书中没有描写的部分,也是暗流涌动,九死一生。
江夕月还想问几个太医的事,一开口却咳嗽起来,咳嗽声也是低弱极了,一咳肩头伤口就牵连作疼。陆承渊便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扶着她躺下:“休息吧,一会他们进来喂你喝药。”
江夕月还不愿意躺下,挣扎着伸出手来。陆承渊按住她乱动的小爪子,俯下身,突然吻在她额间。
这一吻在额间微停了一下才离开,唇瓣触碰处微微湿润,夕月就像被上了封印,突然就没了一点力气,任由他为自己掖紧被角。
“好好养伤。”他又说了一遍,语气低沉而自带威慑,好像她不好好躺着就会怎么样似的。
“……嗯。”她仰面看着他,言不必多,心间自有灵犀。
***
怜心从承恩院出来,就去了入梦阁,凝烟两日前就找过她,只是陆承渊那里不能没人伺候,她也就不便过来。
地上铺着漳绒地毯,屋角摆着折枝玉兰,一副山水墨画挂在堂中,说不尽的诗情画意。屋里点着藏春香,美人塌倦靠着愁容的女子。单看这些千金之数,就知道凝烟在陆承渊心中的分量。
可她也只不过是个替代品,聊胜于无。
尹怜心走进去,云凝烟让擦拭多宝阁的丫头下去了。她在这府里虽没有名分,但有陆承渊宠爱便也算半个主子。她已在府里待了六年,六年间有多少昳丽容颜,转眼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有她一直留在侯府。陆承渊隔三差五就要见她,她便知道自己的作用不可替代,言辞举止自有一份傲气。
怜心走进去,凝烟就从榻上坐起来,鼓着眼睛看着她。
怜心在罗汉床上坐下,四面看了看,叹了一声:“你这块地是好,外头天渐热了,你屋里却很凉快。”
凝烟语带怒意:“究竟怎么回事!”
怜心也很惆怅,侧首从桌上拿了一个枇杷,一边剥一边说:“她给二爷挡了一箭,现在是二爷的救命恩人,也没有什么办法。”
凝烟很不甘心,站起来恨道:“你也是跟着去的,你就没想点办法?”
怜心把剥好的枇杷放在盘中,并没有吃。她看向凝烟,有点委屈:“可别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二爷素来待我冷淡。路上二爷就总让她伺候,她又有那等狐媚本事,勾引得男子不想下床……边境冲突那日刚好是她伺候,白日里我就被送回凉城了,晚上就传话回来说她挨了箭。这种情况我怎么管?”
凝烟问道:“怎么你回城了,她却能跟着二爷?”
怜心道:“她求二爷教她骑马,二爷就带着她走了。”
凝烟目瞪口呆,咬着后槽牙半会儿说不出话。
跟江夕月不一样,陆承渊待凝烟虽好,但那好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她本就是侯夫人的影子,但越是影子就越不是本人。凝烟在侯府六年,陆承渊从没碰过她。即便日常动作亲昵,旁人早以为她是陆承渊的人了,但她自己却心知肚明,他只把自己当成弥补遗憾的一个幻象。
可男人若不动情/念,又怎么可能真正喜欢一个女子。没有肌肤之亲,没有欢愉一刹的水乳/交融,没有神魂颤抖到迷醉癫狂,这样的宠爱就像风筝,看似飞在云端,却随时可能断线坠落。
陆承渊不愿意碰她,云凝烟也没有办法。但凝烟眼看一个个女子进入侯府后又离开,便知道这些人都不曾进过他的心中。只有作为苏挽弦影子的自己留了下来,只有她长久地陪在了他身边,她又觉得很是满足。
可江夕月一来,这样的惯例却像要被打破了。
陆承渊近乎痴迷地需要她,不只赏赐她金银珠宝,还迷恋她的身体。在侯府时还顾虑各方意见有所收敛,巡边路上却完全是不管不顾了。
凝烟早就察觉到威胁,总是试图阻拦在他们之间。可如今江夕月又莫名其妙成了陆侯爷的救命恩人,凝烟便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