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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蒙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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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山林小路间回响着低缓叮铃的乐声,神秘悠远,刚从山上砍柴归来的樵夫不禁停住脚步,仔细听深林处飘来的音乐。那音乐时远时近,好似蒙了层面纱,明明传入耳中,又几分听不真切。
过了十来个数,乐声又戛然而止,藏进一片茫茫山雾里。
樵夫搔搔额角,瞅了眼深林处,复背起柴薪继续赶路,权当方才的神秘乐声是路中奇遇。
煌帝怀抱从宝晋斋讨来的画,驻足于一条山路中央,周遭全是白茫茫的山雾,仅能看见前面一小段石头路,身后的路则沉没于一片浓重雾海。
“瞧,这就是他住的地方。”煌帝像个熟客一样介绍,“这些山雾还有脚下的路,一百多年没有丝毫变化,你说他是不是挺无趣的。”
“但您对此并不觉无趣。”肩头白鸟直白评价。
“你说对了。”煌帝嘴角勾起顽皮笑容,霎时瞳底泛起浅淡金光,朝面前浓郁山雾道,“老朋友,我又来打扰了。”
面前山雾回应般避让出一条道路,曲曲折折,遁入深幽山间。
煌帝极快敛起瞳底金光,从容踏入开辟出的山道,身后白雾再次快速融合,遮蔽这个打开不久的通道口。
复行数里,抵达深幽小路尽头。尽头有个一人高的山洞,垂下的藤蔓刚好遮住视线,煌帝撩起藤蔓探过身去,豁然开朗。
洞后乃是个天然形成的地下空间,大到足以容纳一座双层阔宅,顶空不知哪里裂出道缝,投下束明黄阳光,不偏不倚落在洞内一方池潭中央。池潭中央生了一棵歪脖子树,弯曲的树干恰如佝偻老翁,略显灰白的外皮散发出垂垂老矣的气息,整棵树貌似朽木将枯,然最远端的枝头上却生着两片翠绿嫩叶。
来者脚步停在池潭边,两片嫩叶也随之从枝头脱落,飘飘悠悠落在枝头下青石上,不到半个数噗地冒出缕白烟,逐渐显露出一名白髯老者的形象。
“哈啊——”
白髯老者先开口打了个缓慢的呵欠,像极刚从午睡间被叫醒,带着些许懒散抬起眉头打量眼前。说是打量,其实也看不到双目,两条花白眉毛长得完全遮盖住眼睛,就像两捋胡须长在前额上。
足足打量了十来个数,两条长白眉毛一动,露出股恍然语气:“原来是黄龙神君,老朽还正奇怪,这树五十二年来未长树叶,怎么今天就忽然冒出两片。”
歇了口气又问:“与您同来的另一位是?”
煌帝对老者的随意态度没有丝毫恼怒,指了指上空,一如平常笑说:“它的事南山翁莫多问,天机不可泄露。”
“原来如此。”唤作南山翁的老者即刻会意,抬手一挥,四面八方无端升起阵浓郁山雾,裹挟住池潭。
但听雾中传出声水滴滴落潭面的回响,空灵悠远,浓雾形做涟漪一圈圈扩散消失,显现出藏在后的另一番风景。
几人现下离开洞穴,身处终南群山中某个山头的顶峰。此处山头比四周要矮些,没有终年不化的积雪,顶覆植被苍翠欲滴,轻薄山雾缭绕其间。
南山翁盘膝坐在一棵苍松下,恰巧枝头跑出只松鼠,松鼠探出小脑袋打量几下忽然冒出来的两个人,继而跳到树下老者身上。可极是奇怪,松鼠落于衣袍的瞬间,应是布料的衣服竟化成轻烟,穿过整个毛绒爪子,老者的半个肩头也随之如烟般缥缈。
“哎,总会有些顽皮的小家伙管不住好奇心。”南山翁已然习以为常,象征性挥了挥手,轰走捉弄自己的松鼠,被打散成烟的身体不稍片刻重新聚合,又变回最初模样。
“这话也再说我?”煌帝玩笑接了句,坐在附近的一块青石上。
“您比它可要大胆。”
这回答暗含郁闷和牢骚,南山翁说这话时,不由回想起五十二年前最初见面的场景。那时面前这个笑容天真的龙直接伸手捅过胸膛,上下左右四处乱晃,正当自己以为百余年的寿命将要于此终止,哪知他下个眨眼冒出句无语感慨:
“哇,身体竟然真的是烟,跟传言一模一样。”
若不是早已羽化登仙,肉身归尘,这句话必定能气出一口老血。
“哈哈,某位家伙也总这样夸我。”
“神君怎地突然到访此地?”南山翁决定终止前面厚脸皮的寒暄,直接转回正题。
“自然是有件小事要拜托南山翁。”
“何事?”
“不久将会有四个小家伙前来请教,无论他们问什么,南山翁莫要囫囵不言,也莫要言无不尽。”
“哦?这要求倒是有意思,看来他们四位于神君而言很是重要,老朽斗胆问那几位是何方天神?”
“非是天神,四个凡人而已。”煌帝勾起个更耐人寻味的笑容,又跟了句,“不过是四个很有意思的人。”
想必并非泛泛之辈。南山翁不再多言其他,简单道句“老朽明了”,结束所有对话。
“如此有劳南山翁。哦对了,我特意在山下买了幅谢礼,不知是否合你的意。”煌帝说着举出怀抱一路的溪山图,朝苍松一扬手,刮起阵清风将画卷挂于枝头,唰拉完全展开。
纸上描绘乃是处重峦,浓重青绿自山尖铺至山脚,一条溪流从谷中流出,蜿蜒而下,冲击两侧青石,激起朵朵水花。
无巧不成书,画卷悬着的正远处的山峰,也有条清溪流下,翠色夹玉带,落珠鸣谷间,景色竟于绘图相差无几,只是多了山巅一抹纯白和阵阵薄雾。令人难以分清是身在画中神游,还是跳出画外揽胜。
身临奇景,任谁看了都生感慨,可老者仅端详一眼,继而发出声疑惑轻哼。
“此画不合意?”煌帝多少有点失落,自己还是对这幅无心之选非常满意。
“那倒没有。”
南山翁的两条长白眉毛动了动,目光瞄向题跋最后的“宝晋”字样盖章,若有所思嘟囔:“老朽只是没想到,原来那孽畜躲在那里。”
此刻画境内,黄羲开足火力,把祠堂外的仕女妖烧了个片甲不留。
三人顺利杀入其中,抬眸便看见供奉与正中的画像,但现在画纸正中一片空白,所谓的拈花天女不知去了何处。
“怎么是幅空画?”黄羲捂住鼻子大声牢骚,祠堂内的熏香混杂着妖魅的花香,两种妖香叠加在一起快要把脑袋撑炸。
文景淇同样捂着鼻子不解:“我也不晓得,或许妖怪藏起来了?”
“那就把这画烧了,看她出不出来。”黄羲不等另外两人开口,抢先扔出团烈焰砸中画纸,火中卷轴没有同预期一样烧成灰烬,反而弹开攻击,完好无损。
流焰乱跳着弹向门口,文景淇先行做出反应挡在两人前,快速出剑几下格挡,将反弹的烈焰甩到两侧。
黄羲猫眼睁大一圈:“这是什么邪门妖术?!”
“看来用火攻不行。”文景淇走近画卷,举剑试探戳几下纸面,明显感到剑端像戳在一块花岗石上,无比坚硬。许是拈花天女捉到曲墨非后只留他独自在画内,其余人不得进入。
火燃不着,剑劈不开,几人一筹莫展之际,张钧脑中忽然飞过一个闪念,是先前那些女妖误打误撞攫出三昧真火的焰气、顷刻化为灰烬的瞬间。
既然残留的焰气能刹那间焚净一干仕女妖怪的精魄,必定也能破开妖画的屏障!不是没这种可能!
当初河底一战,灯芯沾染了不少焰气,纵使仕女妖攫出来部分,仍有少量残余围附着其上。只需破开眼前一幅画卷,应不需动用附着在黄羲身上的三昧真火,况且若是他操控出了差错,让仙火再次失控就糟了。
想到此处,张钧暗中运起灵力,分出身怀灯芯上附着的一缕残余焰气,同时夹出张符篆贴在画上,假借贴符施法把焰气引上画卷。果然不出所料,画卷眨眼腾起大片晃眼的焰流,燃烧整张画纸,三人不由一惊,还未看得更加分明,火焰又一烧而过,原本空白的画纸中央多出一道门。
门出现的当刻,黄羲就闻到从内散出来的源源不断的花香,与仕女妖身上的魅香毫无二致。
“妖怪一定躲在画里面!”黄羲无比笃定。
三人不由分说迈进画内,穿过相隔屏障,定睛发现画中的门居然是曲家祠堂的正门——他们竟从祠堂内又进到另一个异空间的祠堂。屋外明黄日光透过窗棂,筛下一地碎花阴影。
屋内地面蒲团垫上蜷卧着一名天青色衣衫的男孩,看样子不过三四岁大,面色通红,双目紧闭,两条眉毛拧成一团。而在男孩身旁,站着一位身材微胖的年轻男人,两只大眼聚精会神盯住手中纸张,明亮瞳□□出奸滑光芒,上扬嘴角边露出个梨涡。
几人一眼便认出,站立的男人是年轻时的曲羡鱼,躺在蒲团上的男孩想必就是小时候的曲墨非。
“如此便照纸上所言,曲某在此谢过天女。”曲羡鱼瞧够了纸张,对折两下叠成小块揣进袖内的口袋,朝中央供奉的拈花天女像恭敬一揖。
供台上画像中人眉眼和嘴角弯出诡异的弧度,面容活像只奸诈狐狸,发出尖细狞笑道:“别忘了,十五年之后一切便失效,想要恢复需用魂魄来换。”
“曲某记下了。”
曲羡鱼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一潭风也吹不起波纹的死水,不瞧一眼地上的亲侄子,当做无事发生直径出了祠堂。
“曲墨非不是曾说,他三岁那年因妖物作乱灵根缺失,并且生了场大病,难不成这一切都是曲羡鱼联合女妖一同搞鬼?!”黄羲很快反应出前后发生的事,再次看向蜷卧的幼年曲墨非,不由暗惊呼。
“可恶!现在已到十五年之期,他又被女妖捉走,再不想办法必死无疑!”
“那还等什么!”黄羲扬手冒出团烈焰就要攻向中央画像,手臂举起刹那却忽地顿住,静止停在头顶。不知何时,一条绫罗竟悄无声息缠在胳膊上,从后勒住禁锢行动。
另外两人也均是愣住,不止惊讶缠在黄羲身上的绫罗,就在同时刻,更多绫罗无端冒出,同样缚住四肢。
这些绫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毫无气息能觉察?!
三人心中惊讶未落,身后又莫名冒出一股浓烈的花香,熏得神智开始迷离不清,与此同时头顶落下一串尖细的狞笑,与刚才听到的笑声出自同源,充满轻蔑不屑。
“嘻嘻,又进来三只小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