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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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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绥前半夜的时候完全没有困意,尽管酒精的后劲反噬让他感到很疲惫。
深夜的房间很静,没有一丝声响,思绪在夜色下涌动,寂寂无声。
人是混沌的,但大脑异常清醒,不断回放着今天发生的那些场景,江熠直白的目光钉在人身上,如有实质般,避不开逃不过。
纷杂的记忆之河潺潺而过,有些东西却沉淀下来,闪闪发亮,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回忆起那一天,都像昨日之事,事情的经过只能记个大概,令人难忘的是少年笨拙的告白和月色下轻柔的吻,还有他悸动不止的心。
温时绥躺着床上,眼睛直直的望着上方床板,他从未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期待明天的到来。
他下意识不停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甚至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害怕万一睡过去了一切如同没发生过。
事情总给人一种极大的不真实感,温时绥兴奋、忐忑、又无比期待,到了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温时绥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温华已经去做家教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连忙翻出手机,调出那个熟悉的聊天框开始打字,正准备点发送,屏幕上就弹出了一条信息,是江熠发来的。
“我在楼下。”
温时绥眼睛都瞪大了几分,手忙脚乱的掀开被子从床上翻了下来,踏着拖鞋就冲了出去,直到阳台才堪堪停住,因为起的急头还有几分晕。
江熠就站在楼下,听到动静便抬头望了过来,眼睛里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对方明明穿着最普通的宽松白T和黑色长裤,但温时绥就是觉得他今天格外好看。
温时绥一看就是刚起床,头发翘了两撮,被风吹得直乱晃,人还趴在那儿傻笑。
江熠瞧着他这副迷糊样没忍住笑了起来,见着这笑容温时绥几乎呆了一瞬,条件反射的蹲了下去,背靠着墙,脑瓜子一阵嗡嗡的,心跳也有些失速。
他不禁腹诽自己:“温时绥啊温时绥,你可真没出息,见人家笑一下就害羞成这副德行,真是没救了。”
温时绥低头的时候才发现因为急着出来鞋都穿反了,顿时更觉丢人,赶忙站了起来冲回家里。
洗漱完之后温时绥打开了衣柜,在一众卫衣里选择了白色,又状若无意的随手抽了条黑色裤子,这才满意的穿上。
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了头上顶着的两个角,他皱着眉毛用手顺了几下也压不下去,梳子沾了水还是无济于事,不禁有点烦躁。
最后担心江熠等太久还是选择了出门,江熠见人从小路口走来,黑白配的穿着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他没有拆穿,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其实很喜欢温时绥的一些小心思。
江熠领着人往校门外走,奇怪的是从刚才开始温时绥的手就一直举在头上,像在压着什么。他瞥了一眼,随口问道:“你为什么一直举着手?”
温时绥顿时局促起来,想着一路举到头也不太现实,一咬牙就把手放了下来。
两个角似的东西在头上尤为突兀,他低着脑袋小声答了句:“因为丑。”
江熠差点笑出了声,光是憋笑都有点辛苦,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把温时绥乌黑蓬松的头发:“不丑,很可爱。”
温时绥“啪”地一下打开他一通乱揉的手,怒道:“你说谁可爱?!”
“你。”
温时绥一看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更是来气:“你再说!”
“可爱。”
“我说江熠你怎么这样!你以前可没这么欠啊。”
江熠没说话,选择闭嘴聆听领导的批评指正。路上行人很多,小摊小贩错落在路旁,到处都是叫卖、谈笑声,苏州早晨的街巷永远是这个城市最具生活气息的地方。
今早是个太阳天,光从云层落下,染了满身烟火气。
温时绥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江熠也跟着停下,小车上卖的是梅花糕,香糯的糕胚上撒满了桂花和坚果,某人一见甜食就走不动路。
老板见了人,招呼道:“同学,来一份梅花糕不?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嘞!”
温时绥点了点头,笑道:“麻烦来一个豆沙馅的和黑芝麻馅,再要一杯豆浆。”然后转头问江熠:“你吃这个吗?”
江熠摇了摇头:“不用,我吃过早餐了。”
“那就这些,谢谢叔哈。”
温时绥拎了早餐,和江熠往湖边走去,那里有个湖心公园,小时候经常来,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公园,只有几个小孩玩的游乐设施,这些年建设得越来越好,城市基础设施逐步完善,百姓生活质量也逐渐提高。
住在附近的老人每天都会到这儿来晨练,一起打打太极,或是唱几首老歌,还有不少年轻人来遛狗晨跑。
树下摆上棋桌,捧壶绿茶,一坐就是一下午。晚上大妈们全副武装,找处空地聚在一起跳广场舞。
两人沿着湖边小路慢慢溜达,温时绥把梅花糕掰成两半,从馅开始吃,外头冷了,馅还烫得很,他吃得直哈气。
糕点果然要趁热吃,又香又甜,温时绥一脸满足的嚼着,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看了眼身边走着的人,从梅花糕上掰了小块递到人嘴边:“江熠,尝尝。”
“我不喜欢甜的。”
“好吃,你试试嘛。”
江熠盯了那块甜糕一会,鬼使神差的,低下了头,从温时绥那儿接了过来。
温时绥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江熠真的会用嘴接,本来只是想逗逗人,自己反倒懵了。
嘴唇从手指上轻轻掠过,触感清晰,温时绥有些慌乱的收了手,脑子里不由的回想起昨夜唇上的温度,他不自然地捻了下指尖,耳朵都微微泛红。
两个人走了会就在长椅前停了,想着坐下来歇歇,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湖面波光粼粼,树荫下倒是个乘凉处。
温时绥先坐了下来,手无意识地搓弄着空塑料袋,眼神不自觉的瞟着身旁的人,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
“江熠,你……就是昨天……”
“我……”
顿了半天温时绥还是没法说出口:“我的意思是你说的那些……”
“是酒后吐真言的还是纯粹乱说。”
后面这句是在心里问的,温时绥没有说出来。
江熠目光落在湖面上,光影浮浮沉沉,揉开一圈圈涟漪。
他微微眯了眯眼,转身看向身后的人,浸在光里的眼睛像温润的黑色珍珠,闪着点点亮光。
“我说的那些,都算数。”
温时绥像是被光晃了下眼睛,匆忙低了点头,又小声问道:“为什么?”
江熠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往前走了几步,也在温时绥身边坐了下来。头微微低着,像在回忆什么。
风很轻的从这儿走过,没有一点声响,连一片树叶都没带下。这样平静安宁的环境总给人一种该讲点什么的冲动。
“温时绥,你应该不知道,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你转学那天。”
温时绥惊讶地扭头看着平静开口的人,眼里满是吃惊,江熠没有看他,只是接着说了下去,如同陈述故事。
“曾经的我,在一定意义上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生活就是每天按部就班,还有如影相随的疲惫感,毫无希望可言。”
“也许在旁人看来我是故作高冷,可其实我是融入不了。”
“但是这些我本来从来没想过,也无所谓。要知道人其实很少反思自己,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才是自己最陌生的存在。”
江熠讲到这儿停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又接到了最开始的话题,温时绥没有出言打断,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高一那年的历史辩论赛上。”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辩题是:历史是浪漫的还是残酷的。你是正方四辩,论证历史是浪漫的。”
“我看得出来你肯定没学过什么专业的辩论技巧,也没什么参赛经验。全靠着一身莽劲,追着人家打,像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在场的只有你一个高一的也丝毫不怵。”
“一场比赛下来那么多人说了那么多话,我却独独只看到了你。”
“最大的区别就是所有人都在想着怎样赢下眼前的比赛,而你满心只想证明自己的观点。”
江熠说到这儿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很奇怪吧,但有些事就是说不清楚。”
“你当时就站在台上,和反方针锋相对、侃侃而谈,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刺目,就像久居暗地的人猛然窥见天光。”
“见到光明的同时也照露了自己的丑陋,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里。”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妒忌。”
“所以在你转过来后,我对你的印象也并不好,莫名的偏见让我觉得你是一个懒惰自大,喜欢夸夸其谈的人。”
温时绥轻声笑了一下,他这个人平时确实懒散,浑身没个正经样,所以江熠这么想其实并不奇怪。
“直到那天去博物馆,我又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那样的光,一如初见。”
“我才知道原来梦想不是空口白话,你也不是只会言而不行的人,是我对你抱有太大偏见了。”
“比起连梦想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付诸行动,这都是我没有的东西。”
温时绥一时听得有点入神,他是真的没想到和江熠在更早之前就见过,他说的这些自己完全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听江熠讲这些。
“母亲节那天你成功化解滞销问题,又让我看到了你不一样的一面,有想法有勇气。”
“天桥上我们一起驻足的那个黄昏,你带我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色。”
“后来爬山那次你涉险救人,明明自己恐高症状严重,不喜欢医院又害怕打针,还是选择义无反顾的去救人。”
“这一次,我又看到了一个勇敢果决的人。”
言语间,过去发生的一幕幕从眼前经过,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了。
“喜欢的事敢放手去做,在自己的热爱里闪闪发光,满身骄傲少年气却并不狂妄自大,背负不公依旧坚持梦想。”
“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和你一样勇敢无畏。”
温时绥很久没有说话,实际上再听到这番话之前他根本没指望能听到解释,所以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眼眶渐渐红了,鼻子发酸,手指下意识扣紧长椅。
毕竟喜欢这种全依赖情绪和冲动的事情,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很多人喜欢的是喜欢本身,这无可厚非。
但他却听到了解释,对方言语认真而诚恳。
他仍然选择相信喜欢一个人是有理由的,至少不是无迹可寻。
江熠停了会,像是在给温时绥反应时间,看着眼前这颗毛茸茸的脑袋,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尽管自己的私心下并不想说。
“我今天说的所有话,不是为了要强迫你给出回应,也不是想找所谓的共鸣。”
“我只是想告诉你,喜欢并不可耻,无论男女。”
时间好像穿梭回到他坦白的那天夜里,那个他没有等到回答的晚上,却在这个明媚的晴天得到了答案。
无数个日夜里的挣扎、犹豫、瑀瑀独行,好像都在这光里消散不见,从此天高云淡,任他自由来去。
就好像有这个人在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温时绥忽地笑了起来,很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脑袋望向了眼前的人,声音带了点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认真:“江熠,我们……”
“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