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夏》银色山泉QL

10、沉疴

　　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路旁几盏路灯挂在那亮着。路上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零星几个。

　　温时绥走到陪读楼下的时候抬眼看了看自己住的地方，灯亮着，看来温华已经回来了。

　　视线左移的一瞬，他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一路走到三楼某户开门进去，不一会灯就亮了。

　　“江熠竟然住我楼上？！”温时绥不禁在心里奇道：“也对，毕竟我才搬来，不知道也很正常。”

　　如此想着他也进了自己家门，温华正坐在桌前批作业，看见温时绥进来后抬手摘下眼镜，合上课本走去了厨房。

　　温时绥在课桌前坐下后，温华端着牛奶放在了桌边，然后也坐了下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课都听得懂吗？”

　　温时绥回想了一下自己鸡飞蛋打的一天，回道：“挺好的，课能听懂。”

　　温华的表情放松了一点：“我说过，男孩子还是适合学理。”

　　“现在国家政策也是偏向理科人才，学文是没有发展空间的。”

　　温时绥不置可否。

　　温华站了起来，把瓶子往前推了点：“把牛奶喝了，早点睡。”

　　走了几步后温华又停住了步子，抬眼扫视了一下书架，目光透露着掩藏不住的厌恶：“书架上的书清清吧，多放点有用的。”

　　温时绥知道这话才是温华今天的目的，正想说什么，抬眼瞥见了温华发丝遮盖下额头上的疤，忽地就失了声。

　　疤是早年前留下的，那个时候温时绥很淘气，是整栋楼都知道的捣蛋鬼，一个没看住就上房揭瓦，闹得邻里鸡犬不宁。

　　小学二年级的暑假，温华出去拿快递了，留他一个人在家写作业。

　　老式阳台没有装防盗窗，而且以小学生的身高是不可能爬上去的，也就没人在意。

　　那天有一家晒豆角的凳子忘了收，小温时绥无聊的咬着铅笔头到处观望，十分好奇被围墙挡住的外面是什么样的，一骨碌就爬到了凳子上面。

　　夏日的阳光金灿灿的，云朵嵌在蔚蓝的天空上，像纯白甜美的棉花糖，远处树梢上两只肥嘟嘟的麻雀叽叽喳喳的聊着，一群燕子从小温时绥头顶掠了过去，他激动得举起手来大喊着：“燕子！燕子！”整个人兴奋地蹦着。

　　温华取了包裹后见到的就是这一幕，眼看自己的孩子站在危险边缘，她心脏骤然紧缩，冷汗都出了一层，惊喊道：“宝宝！”

　　小温时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踉跄身体往墙外倾斜了过去。

　　包裹落到地上，温华拼命冲向半个身体已经坠下去的孩子，腿都有些打颤。她踏上凳子踩住后拉住了小温时绥的衣角，上半身直接被带了出去。

　　眼看着衣服缓缓从手上滑脱，就要抓不住了，温华整个人翻了出去，在同时下坠的时候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孩子，手臂紧紧环住他的头，把他整个人锁在怀里。

　　两个人很快撞在地上，温华的头狠狠磕在了水泥地上，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

　　小温时绥被这一瞬间发生的一切吓得嚎啕大哭：“妈妈！呜呜呜……”

　　“妈妈你怎么了……”

　　温华失去意识之前就是他吓坏了的样子，哭声直贯耳膜，太阳暴晒下眼前一阵阵模糊，耳朵里一片嗡鸣。

　　小温时绥爬了起来，跑到楼里一层一层挨个敲门，因为是暑假，陪读楼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回去了，几乎是人去楼空。

　　小温时绥顾不上自己疼得快炸裂的肺和还在渗血的腿，疯狂的往楼上爬，一边拍门一边哭喊：“有人吗？救命啊！”

　　“快开门呜呜呜，救救我妈妈……”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温华的伤被耽误了太久，伤口已经感染了，缝了十几针。

　　小温时绥不懂太多，只知道妈妈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还要缝针。

　　他一直守在温华病床边，谁拉也不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歉：“妈妈对不起呜呜呜……我再也不这样了……”

　　“妈妈你快醒来，我再不翘课了，我以后认真学习，听老师的话……”

　　因为处理不及时，伤口在额头上留了疤痕，还落了后遗症，一到下雨降温就头疼。

　　温时绥每每看见那道疤就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愧疚日复一日的叠加，在每一个夜里悄无声息的生长，伤口会愈合，后遗症也可以缓解，但罪恶感永远无法消弭。

　　就像破烂的墙抔，砖石水泥堆砌得再牢固，暴雨摧折过后，又是满地的灰土狼藉，四处漏风。

　　一次一次的修葺，又一次一次的被摧毁。

　　指责的话无法说出口，比血缘更难逾越的是冒死相救的恩，不管愿意与否，已然是受了，就得记一辈子。

　　温时绥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拿杯子的手顿了一下：“还是先放着吧，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