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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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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扰扰为情痴,
命中之人惟不知,
泉台相逢还一笑,
来生续写有情诗。
壹
龙吟细细,凤尾森森。幽幽林深处有一绛衣男子正在舞剑。
男子翻腾深林枝叶间,剑走轻灵,翩若惊鸿。
这时,远远有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来人刚进林子,原本翻腾枝桠间的男子已经闲适地轻踱着,不仅长剑不知去向,居然还手执一卷,正在轻声吟诵。
来人身着便装常服,神色恭敬但不谦卑,面对绛衣男子也只是欠身道:
“虞大人,老爷有急事找您。”
绛衣男子闻言回转身来,颌首微笑道:
“多谢徐总管相告,请回老师,说学生这就过来。”
徐总管拱了拱手,转身离去,态度一如来时,不亢不卑。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徐止乃当朝首辅徐阶家的总管,一介家奴,举止气度竟不输自己这个堂堂当朝四品翰林。
“老师家果然是卧虎藏龙啊。”被称为虞大人的年轻男子轻轻叹息着,将手中的书卷拢入袖中,慢慢踱出林间。
此时天色尚早,首辅徐阶就已经回府了。
自从奸相严嵩倒台之后,内政外交,百废待举,徐阶是极少这么早离开内阁回家的。
“老爷在书房等虞大人。”刚迈入前厅,徐总管就迎上前来,“我带虞大人过去。”
虞啸卿微微颌首,由徐总管领路前行。
徐阶是嘉靖朝现时的首辅。宰相的府第却没有雕金饰银的华丽,反而有种陈旧清淡的古韵。徐阶为官三十余载,一直清谦自律,颇有民望,且一路官运享通,就算当初严嵩专权时对他也颇为忌惮。
徐阶不喜铺张,书房中除了案几就是书卷。此时书房门洞开,他正伏案挥毫,一派忙碌。
徐止于规矩丝毫不马虎,于房门三步外停住,躬身道:
“老爷,虞大人来了。”
闻言虞啸卿也执师礼严谨地立于门外。
徐阶头也不抬,只道:
“啸卿进来,徐止下去吧。”
两人各自应声。徐止恭敬退下,虞啸卿执礼上前。
“卿儿,坐。”
徐阶将笔搁在砚台上,抬头细看眼前这个俊逸沉稳的青年,他的学生,翰林院最有能力的年轻学士之一,大明王朝明天的希望。
虞啸卿坐得端直,不亢不卑地任由徐阶打量自己。
“卿儿,你来府中已住了半月,若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只管与徐止说,他定会给你办妥。”
虞啸卿微微一笑:
“老师,学生住得很好。请勿挂怀。”
“嗯…..”徐阶捋着颌须,沉吟半晌,问道:
“卿儿是嘉靖十六年生人吧?
“回老师,正是。”
“如此说来,卿儿今年已是而立之年了。家中可有妻眷?”
虞啸卿闻言,不由微微一叹:
“学生倒是自幼便与江陵周家订下了亲事,奈何周家小姐早夭,加之学生自嘉靖三十二年中举之后一直在外游学,嘉靖三十九年得中二甲进士便留京致仕,倒无时间再话姻缘,成家之事就此搁了下来。”说完,有些微微黯然。
徐阶对这位门生的私事也略知一二,当下便打住不谈,师徒各自沉吟一番。徐阶拿起先前写好的一纸奏折递与虞啸卿:
“卿儿,这是老夫明日早朝时准备面圣的奏折,你且看看。”
虞啸卿有些诚惶诚恐,他恭恭敬敬地接过,一目十行看下去,蓦地抬头望向徐阶:
“老师,这……”
“这是我的意思。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自从严奸下野,朝中崩裂,派系纵横,我虽为首辅,但一叶之春终难将数尺之寒来化。难得有个说直白话的陋民海瑞,却因耿直敢言而下入天牢。今上诸事不理,只管炼丹采药以求长生;臣下不谋其政,尸餐素位只求保一时荣华。”说到此处,徐阶严肃起来,“卿儿,这裕王虽是三皇子,但是为人小心谨慎,韬光养晦,性格贞静仁义,且看近月来,皇上对他眷宠不衰,连番赐赏,可见今上龙驭之后,会是谁登大宝。”徐阶叹了口气,看向虞啸卿:“所以,卿儿,此次为师举荐你进右春坊为谕德,貌似闲职,但前途不可限量,你要,好自为知。”
虞啸卿心中也有思量。今上对裕王的宠眷是世人皆知,从前低调不闻动静的裕王如今是炙手可热,门庭若市。自己不过一介儒生,在翰林院供份清职,虽说年少曾有盛名,但在自己的刻意低调之下,盛名已成浮云。此番恩师作美,将自己举荐入王府,其实就是给裕王做僚幕。日后裕王果然御极,那么自己的仕途不言自明。只是,这王府深似海,啸卿出身寒门,上无可攀之高枝,下无可踩之路石,如何得到裕王的青睐和信任,却非易事。且大明王朝沉疴如此……
徐阶岂会不明虞啸卿的心思。他见虞啸卿脸色变化,时喜时悲,知道自己得再推一把,开口道:“卿儿,你可还记得荆州知府李士翱?”
虞啸卿不觉恩师有此一问,微微一愣,才答到:“学生当然记得。学生的学名就是李大人改的。“
“不错。当年你以12岁稚龄报考生员,补府学生。李士翱一见之下,惊为神童,从此你神童之名远扬。只是,你可还记得,他为何要替你改名啸卿呢?”
“这个,学生自然记得。当时学生年纪尚幼,报考生员时正是李大人为主考官。李大人见了学生的考文之后,十分爱惜,称“此子稚龄之文便虎啸风生,他日定为名公钜卿。”于是,赠啸卿二字是为学生名字。”
“不错,难得你还记得。“啸卿”既是当年李大人对你的期许,也是如今我对你的期望。所以,你定不能负了这二字。”
虞啸卿看向眼前的恩师,满头华发如雪,花甲之年还在为国事操劳。他想起自己出生的时候,母亲做了一个明月入水白龟出的梦,祖父认之为吉兆,坚信孙子一定能光宗耀祖。他想起自己十六岁中举时,湖广巡抚顾璘解带相赠,且对人言“此子将相才也。”他想起自己得中进士入翰林供奉时的踌躇满志,也想起了当时少不更事的自己上呈的那份《论时政疏》,以及往后岁月中的种种压制,种种烦恼和种种不得意。
往事已矣。虞啸卿看向徐阶手中那份奏折。严嵩倒台,严世蕃已殁。如今恩师徐阶当政,正是用人之际,自己无论如何也该尽门生之力。思至及,虞啸卿终于释然,向着徐阶揖手道:
“老师,啸卿定不负老师栽培,此去王府,定要尽心辅佐裕王,不饬恩师提携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