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游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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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泄，轻纱一般铺在苍穹上，水膜似的冲开月夜的深蓝，光影交错间，已成了五更天的月白蓝色。
李贤展开双臂，由着赵道生给他更衣，“太平没起？”
赵道生紧了紧他的腰带，道：“公主年纪尚小，昨儿又喝了好几杯，这会儿还睡着呢。”
李贤窜出一声若有若无的笑，道：“罢了，今日早朝你不必跟着本宫一道，等她醒了送她回宫，多派几个得力的跟着。”
“诺。”赵道生应到。
婉儿倒是醒的早，睁眼就看见小公主熟睡的脸庞，呼吸均匀，安安静静。
看来殿下还要再睡一会儿的。
婉儿心里暗暗想着，正打算抽身起来洗漱，左臂刚一动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拉着她。
她竟然与公主殿下手拉手的大被同眠了一晚上！
真是，太僭越了。
婉儿轻轻移出手掌，起身之后又将被子给太平盖好，看她没有醒的架势，转身洗漱去了。
太平醒时已快到巳时，看来的是赵道生而非太子李贤，问道：“太子哥哥上早朝去了？”
赵道生道：“回公主，是的。”
太子哥哥上朝去了，这下可没人能拦着她出去玩儿了。嘴角再也忍不住笑意，“城中可开市了？”
赵道生道：“回公主，未曾，城中午时才开市呢。”
太平信手翻了翻送来的衣物，又坐回到凳子上，吩咐道：“去备两件男装来，本宫今日不穿这个。”
又是问太子行踪，又是问城中开市否，如今还要男装，再猜不到公主什么心思，他赵道生这么些年在宫中也算白活了。
赵道生犹豫着，打算换个法子打消公主的念头，“公主，这男装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来合身的。太子吩咐……”
“怎么？以为本公主不知道？本宫可都打听清楚了，这里可有好几件太子哥哥少时多做的衣服，”太平打断赵道生的话，扬起下巴道：“你一个内侍，还想欺瞒本宫？有几个胆子！”
欺瞒公主，乃是大罪！
赵道生原本想搬出太子来压着公主，谁知这小公主不仅堵住他的话，还给他扣上一个欺瞒公主的罪名，只得“噗通”一声跪下，连道：“奴才不敢！”
婉儿见状本想上前求情，还没走开步子太平就偷偷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只一眼，就心领神会：殿下这是起了玩儿心了。心中不禁为跪在地上的人升起两分怜悯，退到一边了。
太平睥睨着地上的人，装模做样道：“行了，本宫今日心情好，快去取了衣物来，本宫便不计较了。”
“诺。”赵道生闻言退开。经过婉儿身边的时候，微微恭身浅行一礼，婉儿颔首回礼，看见他走远了，才走到太平身边，“殿下何时派人打听的？”
自打她入凤阳阁以来，与殿下几乎形影不离，若她真派人打听了，她怎么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太平张望了下赵道生退出的方向，压低声音偷偷地笑，窃窃道：“诈他呢，我哪儿有那闲心。从前太子哥哥还是沛王的时候就住这儿，若说没几件多做的衣裳，呵，打死他我都不信。不过是得了太子哥哥的令，想让我尽快回宫罢了。”
婉儿心中不禁感慨，宫外两年，非但没把殿下的性子收好，这淘气的手段反而愈发精致了[1]。
唉，可怜了赵管事了。
婉儿这边为赵道生默叹，赵道生在那边已备齐全了衣物银钱。两个小姑娘换好衣服，装成小公子的模样，带够了钱，入城去了。只留下赵道生一个人站在太子府门口，吩咐道：“去探探太子散朝没有，还有，多派些人暗中跟着公主。”
“诺。”下人回道。
现下不过巳时三刻，离东西两市开市还有些时辰，太平先拉着婉儿乘车去了礼泉坊。
太平起得虽晚，但这个时辰的礼泉坊人并不太多，倒是各色香味争风吃醋般往二人鼻子里钻，未见其物，先闻其香。咸香、鲜香、花香、甜香，还有裹着热气的烘烤香气……
“馄饨，馄饨，热气腾腾的馄饨，二位小公子来一碗馄饨吧。”
太平被这一声叫卖吸引，拉着婉儿走过去一看，那馄饨皮儿薄馅儿大，分成两拨并排，一边是讨喜的元宝状，一边是好看的偃月状，太平闭着眼睛，享受似的深吸一口气，原来先前的那股子鲜香就是来自这里，喧闹的四周，好像只听得见锅中的沸水“咕嘟咕嘟”的叫唤。
太平拉了拉婉儿的衣袖，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她，“婉姐姐？”
婉儿怎么看不出小公主的意思呢，今天的公主看起来比昨日还要高兴，启唇一笑，伏在她耳边，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都听殿下的。”
太平展颜一笑，对着店家道：“来两碗。”
馄饨店家爽快高呼一声“得嘞”，抓起馄饨下锅，极薄的皮儿包裹着馅料，在沸腾的汤水中翻来滚去，等到可以隔着面皮儿看清里面的馅料，又抓一把青菜放在汤里和馄饨一起煮，浅烫片刻，捞起、出锅，再撒上鸡蛋碎、小虾米和紫菜花，淋上刚从沸水里捞起的生烫肉，鲜香之味扑面而来。
刚端上桌，两个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要尝尝。
婉儿舀起一个，简单吹了几口，一口塞进嘴里，还是被烫了个猝不及防，吐不出，咽不下，滚烫的馄饨在口中打转，偏偏又带着极度的鲜香，惹得小姑娘直皱眉。
太平那里见过这样的婉儿，素日里看她正经惯了，今日借着馄饨难得见她这副模样，可怜、可爱又好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婉儿好不容易咽下去，略带怨气地瞪她一眼：殿下真是，怎么可以笑得这么开心！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时候甚至根本不用自己动手，轮流转的风水就会替自己报复回去。
太平这边光顾着笑婉儿，谁曾想，自己一口馄饨下去，也被烫了个鸡飞狗跳。婉儿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方才自己错怪了殿下，原来换做是她，也会忍不住轻笑：这样的殿下，实在太可爱了。
太平好不容易咽下去，神色恼羞地瞪着这个捂嘴轻笑的人。婉儿看见太平在瞪她，连忙调整脸色，可又实在忍不住，只得憋笑。殊不知，这样的憋笑对太平来说，比大笑还要过分，“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理她了。
这是闹脾气了？
婉儿赶紧清了一下嗓子，勉强忍住笑意，拿起太平的勺子，舀了一个在勺里，呼呼吹了两口，估摸着可以入口了，眉眼含笑地递到太平嘴边，柔声哄着，“公子，已经不烫了。”
太平的目光别扭地移到勺中的馄饨上，清香窜进鼻里，抬眸对上婉儿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神，心中窃喜，接过勺子，“嗷呜”一口塞进嘴里，等到清香从滚入喉头，刚才还有些别扭的小公主又满意地笑了。
两个人吃的不快，说说笑笑间，连汤都喝了大半。
才离了馄饨铺子，就看见不远处一家铺子前排着好长的队，太平拉着婉儿过去，找人打听了才知道，这家铺子是卖毕罗饼的，主厨是一个大胡子的回鹘老头，那味道，在整个长安都排的上号。
太平凭借金钱优势，很快穿越人海，如愿吃上了毕罗饼，口感劲道，一口下去，嘴里四处弥漫着碳火香，饼上撒了芝麻，碳火烘烤之下已经浸出点点油脂，不多不少，入口刚好。
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大唐公主，一个是宫中才人，就这么蹲在桌子旁边，吃得不亦乐乎。
两个人腮帮子鼓鼓的，淘气的公主伸手戳了戳才人鼓起的小脸，忍不住笑：这么可爱的婉儿，她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见。
等到两人从铺子出来，便听见一阵响彻云霄的鼓声。
三百下，开市了。
她们几乎是被人海挤进去的，好在两人一直手牵着手，没有被人潮冲散。
西域的骆驼、大食的珠宝、波斯的美玉、绫罗绸缎、胭脂花粉、打铁的铺子、烧陶的火炉、酒楼的胡姬、菜农的新鲜瓜果……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馄饨和毕罗饼份量都不少，两个人现下是再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太平买了许多小玩意儿，顺便打听了哪家酒楼最好，迈开腿就往那儿走。
本想看看胡旋舞，谁知刚踏进一脚，就看见一个角落堆满了人，还以为是跳舞的胡姬，太平牵着婉儿过去，拨开人群，利用身形优势挤到了最前面。哪里是什么胡姬，这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乃是一位中年道士，他的身后竖着一根杆子，杆上挂一个又大又鼓的钱袋，钱袋下方，还垂着一面旗帜，上书：
黑白动乾坤，方寸求一败。
太平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已经在酒楼摆了三天的棋局，赌注就是那个又大又鼓的钱袋子，三天来，当真没有一位赢过他的。
此时与中年道士对弈的是一位青年公子，道士执黑，青年执白，黑棋势如洪涛，杀气滚滚而来，白棋犹如水面浮萍，死里寻生。白棋小飞欲逃，黑棋往中腹一阵，白棋死命挣扎，最终在黑棋一记冲断之下，再无翻身之势。
“我，我输了。”青年沮丧垂头，稍稍收拾情绪，起身拱手道：“道长好棋，在下佩服。”
中年道长起身回他一礼，目送他离开，眸光沉下，两个身形娇小，衣着华丽，面若冠玉的小公子在一众大老爷们儿跟前儿显得极为显眼。
中年道长温和一笑，道：“二位小公子想来一局吗？”
殿下素来争强好胜，又是个从不服输的性子，这道长又偏偏挂一面这样的旗帜，对于太平来说，没有不战之理。
只是，她的棋力……
太平扯了扯婉儿的衣袖，附耳小声道：“婉姐姐，你方才看他棋路，能赢他吗？”
婉儿思索片刻，同样小声回应，“婉儿可尽力一试。”
太平听她如此说，复又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可以，不过若是今后传出去说你以大欺小，对你名声不好，”，她指了指婉儿，“我们两个与你同战。”
中年道长闻言一笑，明明是这个小公子怕一个人下不过，要叫帮手来，还偏偏说成是为他的名声，甩了一下拂尘，道：“可以，不过贫道也有一个条件。”
太平道：“请讲。”
中年道长道：“既是二对一，这赌注也得往上加。”
太平道：“怎么加？”
中年道长道：“若是贫道胜了，二位得帮贫道一个忙。”，看出太平的犹豫，又补充道，“二位小公子放心，这件事对二位来说，不是难事。”
太平一听他此言，好像她们注定要输了一样，不服气道：“道长怎知我们一定会输？若是你输了，又待如何？”
中年道长指了指杆上的钱袋，道：“若是贫道输了，不仅这些钱财尽数归二位，贫道也帮二位一件事。”
“好！”太平爽快答应。
三人随即落座，中年道长在东，太平婉儿在西。
东西对立，方寸之间。
南北贯通东西，方寸蕴藏天地。
尽管这是太平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游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