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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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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一夜之间,姑苏城外数十里地的荒地里建起了一座整齐的村庄,七十二座宅院,一色的粉面青瓦,岩古块堆砌的外墙,打磨光滑的卵石铺路,檐角飞翘,小巷纵横,村外的河水被看得见看不见的明沟暗渠引到村子里,从各家各户堂前流过,汇聚在村子中间,修砌成池塘。
村子里的人都是从外地迁徙来的,有男有女的,那些人的口音也不尽相同,那些男人们每天天不亮不汇集在村口的榕树下舞刀弄枪。
据说他们买了下附近十余座茶山,雇了附近的茶农茶女们采菜晒茶炒茶,再运了外地去卖。
茶农们猜测这是京里哪个达官贵人看中这块风水宝地在这修宅建院,颐养天年,那些男人都是家丁呢。
只是传说中的达官贵人,他们谁也有没有看见过,有往村子里交换物品的人回来说,达官贵人不住这村庄里,住在城里,这是村子是他给随从们修的,那些随从的头目叫作梁吉,很厉害的,一枚石子扔上天就能打下一大雁。
天长日久了,也有些话传了出来,村子的真正主人,是两个男人。挺乐善好施的,冬天在姑苏城外开粥厂,施棉衣,有流离失所的灾民,孤苦无依的孤儿们,就安置在茶场里做活。
这些受了他恩惠的人,言谈之间便恭敬地称其为大庄主,二庄主。
“大庄主,二庄主。”公孙策抽抽了嘴角:“怎么听着都有些占山为王占地称霸的绿林好汉的意思在里面。”
庞统一本正经地建议:“要不,叫他们改口叫寨主和寨主夫人?”
公孙策连连点头:“夫人所言极是,就依夫人吧。他日我若受了招安封得一官半职,一定奏明朝廷,封你做诰命夫人。”
他们没有住在那座村庄里,也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在离村子十余里地一处依山伴水的位置另修了一座小小的宅院。
屋后翠竹俏立,苍翠欲滴,一眼泉水从石缝里流出来,屋主人便在地上修了青石泉池,再用竹筒引水到厨房。清洌甘甜的泉水里便多了一份竹子的清香。
屋前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修茸着平整的庭院,后面有半畦菜园,窗下是大片牡丹。
当日牡丹初种在公孙策窗前的时候,是一遍纯正的白色,庞统于洛阳遍寻花农,收集的牡丹极品“蓝田玉烟”。
那日也不记得是为了什么样的鸡皮蒜皮的小事,公孙策伶牙俐齿地只气得庞统牙直庠,把人压在窗台上,狠狠地亲了一通,一抬头,看见窗外的白牡丹开得如水晶般晶莹剔透。
庞统便戏言:“公孙公子惯能颠到黑白,不知可有本事将这些白牡丹种成黑牡丹?”
公孙策略一思付,便道:“这有何难,不过假以时日而已,只怕王爷春秋已高,等不到那一天。”
一句话又惹了马蜂窝,庞统揪过他的衣领,又对着他水光滟潋的双唇啃了上去。
公孙策把这大片的牡丹大半都连根拔起,说是晒干了制药,只留了几株白得不是那么纯正的,收集了花籽,第二年洒在庭院里,又开出一大遍或素白或月白或珍珠灰或鱼肚白的牡丹来,公孙策依旧摘了大半,留了些颜色略深的,说是年复一年,终能让这白牡丹开出黑色的花来。
还有一句话,公孙策没有说出来,他坚信这世上再不会有比他能跟庞统走到一起,离开朝堂在这乡野之间相依相伴更难的事情了。
屋后的半畦菜地,有的时候种白菜有的时候种辣椒,一年四季,都有自家种的蔬菜端上饭桌。
公孙公子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间或也会挽了裤脚,陪着庞统在菜地摘虫子,偶尔挖到红蚯蚓,便放在罐子里养起来,说是留着给庞统钓鱼用。
有乡农路过,明明很日常很生活的场景,却让在路人们扎手扎脚地眼睛都不知道往里看。
七十二飞云骑对庞统生死不离,庞统便是归隐,无家无小的飞云骑也要跟着,有家有小的回了乡又带着家小来了,没家没小的在这山青水秀的处所扎了根,也成了家,有了小。
公孙策便在屋边建了座学堂,教小飞云骑们读书识字,附近四乡八里的贫苦孩子都可以来读书,不收学费,连书本都是先生免费送的。
长得比画上的神仙还好看的先生不仅博学多才,还会治病抓药。那名声便一日胜似一日传得远了。
这日,庞统从城里收货款回来,便看见院子里多了几个挺胸叠肚的豪仆,那气概顶得上杀敌归来的边关守将。
姑苏城里的徐老爷是当今德妃娘娘的舅母的二表兄的大姨子的儿子,财大气粗,又攀着德妃娘娘的裙脚,听着这乡野之间也有谪仙般雅秀气的私塾先生,便有意聘至府中给他的儿子做西席。
满满一盘黄金,一盘白银,那架式落在庞统里,有些象下聘,再一看那人,便自我嫌恶的唾弃了一声,太平日子过久了,身边没了争风吃醋的情敌,寂寞了还是怎么的,怎么把这般德性的人也归到情敌类来了,他也配来跟自己抢老婆。别说展昭,就连从黑炭堆里爬出来的包拯也比他平头整脸得多。
公孙策见他进门,眼睛便亮了起来,如水的目光柔得像是能把人化掉:“你回来了。”那语调比外面的春风暖日还要温和。徐老爷顿时直了眼睛,都不知道拐弯了。
庞统自顾自的坐了,听着他二人客客气气的耍着迂文酸句,无聊的把玩着手里的翡翠扳指。
奈何徐大老爷眼神不济,相对而坐,也认不出这扳指有什么古怪,只道是地摊上出品,乡野村夫拿来充风雅的。这小小的院落怎么看都透着寒酸,连牡丹花都是寻常品种,颜色都不怎么纯正的,哪里能跟自己豪宅的富丽堂皇相提并论,心底越发地想着把这个书生当金丝鸟,拐进自家豪宅里养着。
徐老爷正自想入非非,“喀嚓”一声,那板指碎成粉未,徐大老爷这才惊觉,自己的脑袋未必比这板指结实,公孙策也借机端茶送客。
屋子里清净下来,公孙策亲自拿过抹布打扫满桌子的碎屑:“王爷年纪大了这火气怎么还这么大?”
人说小别胜新婚,偏偏公孙策一开口就是能踩到庞统痛脚,恨得他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又敢说我老,今天晚上让你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公孙策拍的一巴掌打开他伸过来的手,却还是被扯进那个温暖宽阔的怀里。
耳鬓厮磨间,庞统暗声问道:“这几天,想我了没有?”
“想。”公孙策诚实地点头:“我想你的银子了。听梁吉说浙东遭了风暴,过来了一批难民,你给安置安置。”每年都有不同地方来的饥民,年青力壮的拿着庞统的书信去找他的旧部投军,女人老人们留在茶场做活,等灾情过了,有愿意回乡,拿了路费回乡重建家园。
庞统假装肉痛的咧咧牙,按了按怀里的一大叠银票,十来座茶山管是飞云骑的生计,他庞大少就算不拿王爷的俸禄,也能挣来花不尽流不干的金山银河。
“早上梁吉送了两只山鸡过来,我估摸着你今天会回来,收拾了还挂在厨房。展昭来信了,说下个月要过来看我,还说包拯又惹得龙颜大怒,贬至荆州做刺史,还没出汴州地界,又被一纸圣旨召了回来,君臣二人这么耍花枪,也不怕人笑话。村子里的乡亲们送了好些梅子过来,我腌了一些酿青梅酒……”一桩桩的事情在公孙策的轻言慢语之间,具体到琐碎,却也是分外地实在,是他们平淡而且简单的生活。
学堂里学生的尖叫声吵闹声说笑声,一阵阵地传过来了,公孙策这才想起来,为了接待那个徐老爷,他把学生们扔在学堂里练字,已有一个多时辰了,这会那些耍童们怕要闹翻天,他推了推庞统:“唉,我还要去学堂,你去把那只山鸡炖了。”
庞统抱着人不想撒手:“用什么炖?”
“昨天夜里下过雨,山上林子里肯定多了很多的磨菇,你去摘些回来炖。还有,屋子的韭菜长得很肥了,割了下来清炒。”
“那不如包饺子吧,鸡汤饺子。”庞统初投军做的是火头军,秉着做什么都要做到第一的本性,庞统的厨艺也是一流的。
公孙点头咂咂唇:“等我散学回来,再给你烫两壶酒。”
微凉的鼻尖蹭过公孙策光洁的脸颊:“饺子还是两种馅,韭菜豆干鸡蛋,韭菜猪肉鲜菇馅?”
“嗯。”
太阳偏西的时候,庞统拎着大半篓新摘的磨菇从学堂外边走,里面传出孩子们的读书声,还夹着公孙策清朗的声音:“‘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他捧着书本慢慢以踱着方步,走至窗口,感应到了庞统似的,转过头来,借着书体的掩护,飞过一道眼风,嘴里还在继续他的论语:“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庞统扬扬眉,嘴角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等那袭青衫隐在了窗后,他加快了脚步,厨房的山鸡想是已经炖得醇厚鲜香了,他还要回去和面,剁馅包饺子呢。
不过,也不太着急,他们还有很多的时光可以慢慢品尝那些美味,也还有半生的光阴等着白牡丹开出黑色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