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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骗子和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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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这样一个男人,疯狂、狂妄,又孤独。
宋俊之躲在冬青树后,听着王上慢慢远去的脚步,风声重新回到耳朵,月光的冰冷,让肩头的伤口突突地疼着,头脑变得异常清醒。
仿佛看了一场不应该观看的戏码,他的心,仍然在快速而沉重地跳动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觉。
“原来是宋贤弟。”突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仿佛鬼魅一般,毫无生息的,谈风谣已经来到了宋俊之的身后。
因为惊吓,宋俊之大叫一声跳起来,看着只和自己一堵冬青树丛之隔的谈风谣,不知道他是如何这般迅速又无声的穿过花丛。
宋俊之瞪着谈风谣的脸,看着他嘴角如同雕刻出来的不灭笑容,没说话。
他会怎么做?杀了自己灭口?还是在陛下之前参自己一把?
自己应该怎么做,向他求饶发誓绝对不会说出看到的一切,还是威胁他不要觊觎王座,王室血统不容混乱?
“我与王上之间拌嘴的话,贤弟应该不会放在心里吧?”谈风谣倒是先开了口,笑着斜睨着眼睛撇着宋俊之,那微微上翘猫一样的眼角,闪着紫色光芒的清澈眸子,有魔力一般彰显着他那难以抵抗的风情。
“当然不会。”宋俊之吞了口唾沫顺着他的话道,“王上自有抉择,王位自有天意,谈琴师也莫要太强求了。”
谈风谣听了轻轻一笑,低头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怀中的琴弦,不成曲调,单纯的音色却仍然那么好听,“若是王上真的让位于我,宋贤弟会怎么做?放弃废太子,转投我的麾下,如何?”
“琴师并非王室龙脉!天理昭彰,即便这等大逆之事发生,也只是萤火转瞬,绝非日月恒久!宋俊之只会遵循道义,唯太子马首是瞻,绝无二心,哪怕……”
“行了行了……”谈风谣叹了口气,摆摆手,不耐烦的样子,“真是个无趣的人,开个玩笑都不行,口气硬得和块石头一样。”
玩笑?
真的是玩笑?
那和王上索要王位也是玩笑?
宋俊之打量着谈风谣的脸,假到真实真亦假,自己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看起来是迷路了。”谈风谣看了一眼俊之肩头的伤口,“去找御医?”
“不用了。”宋俊之缩了缩肩膀,“现在只想回设宴的群乐阁。”
“那你走错路了。”谈风谣道,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之间的褶皱,“我也要去御书房了,陛下还在等着我。”他指了指左边的一条小路道,“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走,你就能回到群乐阁。”
“谢谈琴师。”宋俊之拱手行礼。
对方也没回礼,已经抱着那宝贝古琴,沿着另外一条路离开。
他的古琴有一股淡雅的檀香味道,缓缓顺着夜风钻入宋俊之的鼻子,刚刚靠得很近的时候并未曾闻见,此时此刻,却扑鼻沁心,让人有些恍惚。
时候已经不早了,要赶快回去,太子的伤势不知如何,自己这胳膊也要赶快包扎,血流已经停止,破损的衣物仿佛黏在了自己受伤的皮肤上,每走一步,都牵动着疼痛的神经。
宋俊之看了一眼谈风谣消失的小路,垂柳缓缓摇动着,波光则倒影着月色银子一般明亮,一个人影都没有,谈风谣走的很快,像一阵风。
夜那么平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相信谈风谣的人是傻子。
宋俊之几乎是拔腿狂奔着冲向群乐阁,一边认定自己是个傻子。
美丽的谈琴师用那么淡然随意的口吻,指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花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出这条小路,终于得见侍卫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走错了方向。
他一路狂奔,又花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群乐阁。
冲进大殿,早已曲终人散,众人已经离去,太子坐在宋俊之刚刚的位置上,很安静地一口一口抿着桌上的酒水,一只手则百无聊赖的捏着盘子中的花生米,把深红色的薄衣捏碎之后挑出来。
他右肩袒露着,白布一层一层缠绕着肩胛骨的位置,暗绿色的膏药透过了白布,宋俊之隐约能闻见草药刺鼻的味道。
“殿下……殿下恕罪,我来晚了!”宋俊之直径在大殿外跪下来,额头靠近地面,不知道如何解释。
刚刚在花园中所见所闻,是否应该一五一十告知殿下?
他心中犹豫着,谈风谣半真半假的表情让他辨不清真相,贸贸然宣扬的后果,宋俊之不敢想象。
“过来。”宗昀道,眼睛看着宋俊之肩头已经凝固的褐色血块,“我给你包扎。”
“不,不用。”宋俊之惶恐,低头诺诺,“只是点皮肉小伤,殿下伤势如何?”
“无碍。”宗昀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用命令的口吻道,“过来。”
没见过宗昀这么严肃过,宋俊之不敢违抗,低头靠近,闻见太子身上的药味浓重,混着清冽的酒味,有一种好闻的醇厚气息。
“这里。”宗昀拍拍身边的坐垫。
“俊之不敢……”宋俊之还没说完,衣袖被太子重重拽了一下,原本就身体前倾低头没有掌握好平衡,他这么一拉,整个人就顺势坐在了太子的身边。
宋俊之惶恐,挣扎了两下想要站起来。
“你好像很怕我?”太子拉住宋俊之的袖口,前探身体看着对方的脸。
宋俊之看着太子紫色的明媚眸子,坦诚道,“太子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之躯,而俊之只是一介草民,能在太子门下为舍人已是大幸,面对太子并非畏惧而是敬畏之情。”
“敬畏也是畏。”太子苦笑,松开宋俊之的袖口,“心存恐惧又何来真心以待。”太子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眼中竟然有些许怨意,等待宋俊之给他个回答。
但宋俊之被他这么看着,心中觉得殿下所言在理,只能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自我反思。
心存恐惧又何来真心以待。
尴尬的沉默中,宋俊之回想着太子这番话。
恐惧,应该是有的,虽然从来未曾真切的想过,但宋俊之知道,自己不愿意离开太子府。能够得到曹大人引荐进入太子门下成为舍人,是自己整整六年的希望。
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他的确害怕。
害怕因为做错事,表错情,说错话而被赶出太子府。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三个月,竟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恐惧,将如此明哲保身的谨言慎行,变成了一种习惯。
宋俊之把头埋得更低,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不是,不知道如何对答,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切想法,而挖空心思掩饰辩驳又并非自己的特长,这么慌张着,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肩头因为血液流速加快而突突地疼痛着。
宗昀原本期待宋俊之说些反驳的话,见他平日对答如流,才思敏捷,此时此刻竟然口齿愚钝,沉默不言,心中原本只是有个疙瘩堵着不快,此时此刻倒真是凭生了几分怨气。
于是有些心烦地打开身边的药匣子,摸出一枚柳叶小刀,开始凑近宋俊之衣物破损的肩头,割开已经被血液凝固的衣物。
“我自己包扎……”宋俊之刚想说话,便被太子打断了下文。
“安静点。”他的口气听起来在生气,硬邦邦的命令,“我手脚没御医那么灵巧,割出新伤口可莫怪我。”
“是……”宋俊之只能顺从,看着太子揭开附着在伤口上的衣物,用纱布清理污血,在涂上药膏。
太子的动作很快,并没有割出新的伤口,却明显有点粗暴,伤口一阵阵生疼,让宋俊之不由抿紧了嘴巴。
太子看了一眼宋俊之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放慢动作,手脚也轻柔了许多,脸上却仍然严肃,眉头一阵阵的拧紧又松开,仿佛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就这么安静了许久,包扎到最后,突然太子终于长叹一口气,脸上纠结的表情一松,合上药匣道,“宋先生为我舍人已三月有余,你认为我待你如何?”
他突然转称自己为宋先生,宋俊之慌忙端坐回答,“殿下对俊之的器重,今生不敢忘。”
“那你认为宗昀为人如何?”太子继续问道。
“太子身份尊贵,宋俊之岂敢妄言评论。”宋俊之避之不答,却觉得有一种,已经被太子逼到墙角,无处可躲的窘迫。
“因畏惧我的身份而不敢之言,宋先生口中所言不敢忘我对你的器重,却言行不一。”太子哼笑一声,“曹大人乃宗昀的启蒙老师,平日阅人无数却从未有所推荐,你是他唯一推荐与我为舍人,而我也真心对待,希望能与先生坦诚相交,却发现先生始终对宗昀有所保留。”
“殿下何出此言?小人惶恐!”俊之大惊,觉得自己被戳穿了假面具,只觉得心头慌张起来。
“平日见你对答谨慎小心,以为你生性如此。而今日,你明知谈琴师此人与陛下关系复杂,却仍因心存不平而当众为其叫好喝彩,才知你往日只是在我面前过于小心。”
“小人酒后失态……”宋俊之叩头,自知理亏。
“并非失态,而是性情所致。”太子郑重道,又问,“先生认为宗昀是暴虐之人么?因为门下犯错而施以暴行?”
“殿下仁厚。”
“那宋先生认为宗昀是偏颇之人么?因为流言或世俗而偏离正道。”
“殿下睿智。”
“诚心所言?”太子口气有些缓和,抬起宋俊之的脸,四目相对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