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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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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叶理下班回家,到了门口才记起忘了买枣泥糕,又返回街上点心铺子里买了一封。进屋后听到父亲在厨房里忙活,到母亲房间里一看,人是醒着的,眼珠向着门口的方向。
“妈妈……”叶理在床边跪下,把头深深埋进母亲的枕头里,好一会儿才再次抬起来。母亲模糊的眼睛中闪着小小的亮光,枯瘦的手指在床单上一抓一抓的,似乎想要努力做什么动作。
“别担心,”叶理微微一笑,“我没有事,只是有点累了。”
他拆开枣泥糕的包装,掰了一小块放进母亲嘴里,看着她慢慢咽下去。喂了几口后,叶理用纸巾擦了擦她嘴角的碎屑,再掖了掖被角,柔声哄道:“您睡吧……我陪着您……睡吧……”
母亲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皮渐渐合上。叶父从房门口探了一个头进来,小声道:“你妈睡着了?那就出来吃饭吧。”
晚餐后叶理帮着收拾桌面,电话铃响,叶父接起来一听,叫道:“理儿,找你的。”
从父亲手中接过话筒,叶理在沙发上坐下,轻轻喂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知道这是谁打来的电话。
“吃过饭了?”暗紫问。
“吃过了。”
“听你的声音,好象很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叶理淡淡地答,手指摸过项间的肌肤,仍隐隐作痛。
“今天有没有头痛过?”
“没有。”
“早上见你,睡眠好象不太足,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怕说出来,惹叶理不高兴。
“我明天早上,给你带几盘你最喜欢的音乐卡带来,都是轻音乐,晚上放来听听,也许可以睡的好些。”暗紫说。
“谢谢。”叶理没有拒绝。他知道拒绝也没有用,这个男人把他当作冉冉来爱,以叶理的身份,如何拒绝得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睡啊。”暗紫柔声道。
叶理默然不语,电话那头静静等着。
“暗紫……”
“嗯?”
“我以前……我是说冉冉以前……”
“什么?”
“冉冉以前……杀过人吗?”
暗紫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笑声:“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你只救过人,怎么会杀人?”
叶理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那好……再见吧。”
“冉冉……”暗紫突然急切地叫了一声。
“我叫叶理。”
“是,小理,你……你是住在临街的那间房吧?”
“是。”
“你睡觉之前,能不能打开窗帘,在窗口站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想……我想再看看你……”
叶理握着话筒的手猛地收紧:“你在楼下?”
“是……”
“那我下来一会吧。”
“冉冉……”暗紫似乎还想说什么,叶理已挂下电话,起身拿了一件外衣,高声对父亲说:“爸,我到楼下去一趟,马上回来。”
父亲在厨房应了一声。叶理披上衣服,出门下楼,来到街上。街对面黑黢黢地停着一辆房车,车旁靠着一个人影,一看见叶理,立即飞奔了过来,一到近前,就握住他双手。
“手怎么这么凉?你冷吗?”
刚摇了摇头,一件外套已罩在身上,还带着暖暖的体温。
一个硬块卡在胸口,眼睛里酸酸的。那个冉冉,他是怎样的在被爱着,又是怎样流落到爱的羽翼之外的?
“你不要这样,”叶理轻咳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异样,“我现在不是冉冉………”
“你是你是,”温柔的情人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你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拿出一打证据……”
“你没懂我的意思!”叶理叫道,“我不管我以前是不是冉冉,也不管以后会不会是,但我现在确确实实不是他,对我来说,你是几天前才认识的人,我没办法……突然之间变得……可以理所当然地和你这样交往……”
声音哽住,叶理用手捧着头,那里苏苏的痛。.
暗紫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伸开双臂将他拥进怀中,不带任何力量的,轻柔地拥着。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我只知道我绝不是无缘无故成为叶理的……”叶理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额头靠上暗紫的胸膛。
暗紫拍抚着他的背,声音喑哑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太急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别慌,别怕,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我只要你好好的,健康地活在我身边。”
叶理仰起脸,暗黄的灯光照射下,形容尤为憔悴,暗紫不由心中一阵绞痛。
乔京生曾劝过他,要证明叶理就是冉冉是很简单一件事,医学上有多种方法,但要让叶理变回冉冉就很困难,没办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暗紫不愿意因为夺回冉冉时用的力气太大,以至于不小心弄痛了他。那是他温柔的哥哥,最爱的情人,如珠如宝捧在胸口的伴侣,他不愿意带给他一点点的痛。
“暗紫,”叶理说,“如果我曾经失去什么,请让我自己去找。”
轻轻捧起那张脸,光滑的感觉仍然那么熟悉。只因为一时没有陪在身边,心爱的恋人竟从此忘了回家的路。三年的悲痛、绝望与等待,在再次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心就象融化了一样,重新开始跳动。思考已经停顿,只知道飞奔过去,将他抱回家,将他背回家,却忘了迷失的人,最需要的,就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回家。
“我知道了,”暗紫慢慢后退一步,“我做我的努力,但我等待你的决定。”
叶理不再说话,转身向家里走去。夜风吹过,泪如泉涌。
他想起一句歌词:“如果生命中不曾失去什么,为什么我的泪水会一串串滑落……”
接下来的两天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事件,暗紫如例行般每天出现两次,或者带东西给叶理吃,或者陪他闲聊,话题中极力避免将他与冉冉等同。有一次他带来乔歆的一卷成长录相,用车里的小电视放给叶理看,当场笑得他半死。小恐龙的父母显然爱子心切,从婴儿时期起便开始不停地在拍,这一卷是6岁时拍的,画面上粉妆玉琢的小男孩玩水,倒裁葱进了水池子,两只小脚扑腾扑腾,一旁的少年应是乔京生,他很冷静地将挂在池边的两条腿也拨进了水池,原来歆歆早已会游泳。还有一个片段是婚礼,乔歆当花童,抢新娘风头不说,礼成出教堂时还提着裙摆跑到了前面,害新娘踩到自己裙子,与新郎跌作一团,让婚礼更是一片笑闹声。京生那里有全套的,从3岁到现在,乔歆的人生轨迹每一步都有迹可查。暗紫答应叶理以后一卷一卷带给他看,害他每天还真都有点期待。
周五的下午,叶理在下班后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到了一家咖啡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翻开一本财经杂志。
约十来分钟后,一个留着很精神的短发的青年男子来到了桌边。
叶理放下杂志。
“是叶理先生?”
“是,你是吴先生?”
“是,”男子笑了笑,“叫我吴栋吧。”
“请坐。来杯咖啡吧。”
“好。”
叶理招手叫侍者送来一杯咖啡。吴栋坐下来,递过一个纸袋。
“这是敝所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吴栋看着叶理的眼睛,“叶先生是第一位聘请侦探来调查自己的人,三天前接到电话时我还真吓了一跳。”
叶理淡淡一笑,没有答话,拿出纸袋里的资料一页页翻看。一部分是出生证明复印件、学籍变迁、居住地的更改、工作履历,这些都和自己所知道的没什么差别,另外是所有的病历资料,包括门诊和住院的,大都是小病,只动过一次盲肠手术,这个叶理虽不记得,但仔细想想,腹部确实有一条疤痕。
“我三年前出过车祸,怎么没有相关的病历?”叶理问。
“这正是我想跟你谈的。我在离岛圣声医院的入院登记簿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时间是三年前的七月二十八日,登记号为276号,但档案里却没有这个号码,显然有人抹去了你在此入院的所有记录,只是一时疏忽忘记涂改登记簿。然后你转院到了爱知医院,在那里你的档案是加密的,我只想办法看了看,没能复印出来,基本上都是伤后复健的病理记录,你的主治医生是……”
“瞿修。”
“啊,我忘了,这个你当然应该是知道的。”
叶理搅动着咖啡杯里褐色的液体,沉思不语。
“还有一样东西,我应该找得到,但我却未能找到,所以我判断它应该是不存在的。”吴栋继续道。
叶理抬起头:“对不起吴先生,我现在没有心情猜哑谜。”
吴栋嘿嘿一笑:“我指的是车祸记录,如果您的入院原因是车祸,那么交通事故处理记录是一定有的。”
“结果没有?”
“没有。”
“你的结论是……”
“你受伤的原因……不是车祸。三年前的七月,也许发生过一些什么,但绝对不是车祸。”
叶理抬手掩住自己的嘴巴。
“你以前一直居住和工作在离岛,受伤后才搬到本市。如果去离岛调查的话,可能会有更多的线索。不过因为时间太紧,我没有去。叶先生是否愿意聘用我继续查下去?”
“好。”叶理简短地说,递过一张支票,“这是你这次的酬金,请把叶理…呃……把我受伤前的所有情况调查出来,越详细越好。”
吴栋用指尖拿过那张支票,看了一眼,收进怀中。拿了外衣站起身,微笑道:“请你放心。本所一向以顾客至上,一周后我们再见面。”
侦探走后,叶理又坐了一会儿,喝完冰冷的咖啡,将桌上的资料收进公文包里,走到街上。
天色已有些黑了,因为已告诉父母今天不回家吃饭,所以叶理想就近找个地方解决晚餐。
街上行人与车流仍然很多,叶理走过天桥,打算到过街的一家粥品店去。一群男孩子笑笑闹闹地从桥下的一家音像店追打而出,差点撞在叶理身上,他赶紧侧身让开。
“叶大哥!”一声清脆地叫喊后,少年群里飞扑出可爱的小恐龙,搂住了他的脖子,“暗紫哥说你讨厌我,所以都不来我那里玩!”
叶理失笑,拧了拧红润的脸颊:“你信吗?”
乔歆摇了摇头,全身抖落下爽朗的笑:“那你来玩吧,我要吃你做的小笼包子,好想吃哦。”
叶理一笑未答,问道:“在跟朋友逛街呢?”
“是啊,”乔歆帅气地一扬头,“他们都是我哥们,你们过来,叫叶大哥。”
其实乔歆是这一群里个头最小的一个,但看气势,倒颇象个大哥大,这几个体格健壮的男孩走上前,还算礼貌周全地叫了一声:“叶大哥好。”
叶理点头回礼。这个岁数的少年,应该这个样子才正常吧,象暗紫那样早熟的,恐怕不多见。
心头突然咯噔一下,少年时期的暗紫?这个印象又从何而来?
“叶大哥――”乔歆扯扯他的袖子,“你怎么啦?”
叶理回过神来,安抚地笑了笑:“没事,你快跟朋友去玩吧,恐怕等会京生就会来电话催你回家了。”
“那叶大哥你……”
“我也要回去了。小心别玩的太疯啊。”
乔歆点点头,甜甜地一笑,又扑上来抱了他一下,转身招呼站在一旁的朋友:“走,我们去打电动!”
少年们欢叫着向叶理挥手道别,推推搡搡地走开。
叶理也继续前行,刚走了两步,一个人快速向他冲来,将走在前面的行人撞得东倒西歪,手中寒光闪闪。叶理本能地将身子一侧,腰侧的衣服被嚓地划开,感觉中刀刃是贴着肌肤掠过去的。
旁边有女人尖叫。那人稳住前冲的身子,再次转过身来,直面叶理。
扭曲的面孔,充血的眼眸,就是那日掐着他脖子声称要杀他的男人。
挥动公文包仓皇挡开第二次刺来的利刃,叶理已经立足不稳,跌坐于地。寒光再次毫不留情地直斩而下,这次却被小公牛一般直冲过来的少年撞开。
乔歆紧紧捉住男人握刀的手臂,几个男孩一拥而上。那男人虽然壮硕,但七八个身强体壮的大一男生又岂是好对付的,被狠狠地压在了地上。
乔歆抽身出来搀扶叶理,一迭声地问:“怎么样?伤到没有?”
叶理摇头,扶住乔歆的胳膊站起来。警察已经赶到,一干人等全部带往警局。
一个脸色有些青黄的警察来录口供,可是被害者一问三不知,凶犯只会翻来覆去地说“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一群青春活泼的目击证人反而最是聒噪,争先恐后向他描述凶犯是何等残暴,而他们又是如何奋勇将其制服的,吵的他头大如斗,只想发脾气。
十分钟后,苏暗紫与乔京生双双赶到警局,一人手里拿着一件大衣,显然是被乔歆通知来的,随行的还有一个律师,一进来最先说话的就是他,义正言辞地要求羁押凶犯。
暗紫将大衣披在叶理肩上,查看了他腹侧被划开的衣服裂口,脸色雪白,全身颤抖,使得叶理不得不将他抱在怀里安慰,倒好象他才是那个遇袭的人。
从警局回家的路上,暗紫开着车,时不时转头过来看他,脸色仍是发青。乔歆在后座已倒在堂哥怀里睡着,京生带来的那件大衣正盖在他身上。整整二十分钟的路程,没有一个人说话。
到了叶理家的小区门口,暗紫停下车,陪着他一起上楼。在家门前的楼梯口,叶理突然觉得脚有些发软,扶着栏杆坐在台阶上。
暗紫单膝跪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紧得让他快透不过气来。
“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吗?”叶理问。
暗紫把下巴压在他头顶上,摇着头:“你没有这样的仇人,我是说……冉冉没有……”
叶理深深吸了一口气,头有些晕晕的。自那个暴风雨之夜后,一切都仿佛被颠覆,而仇人偏选在这个时候打上门来,实实让人招架不住。
“冉……小理,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代你解决这件事。”
叶理无表情地缓缓抬眼看他,道:“既然是叶理的麻烦,叶理自己可以解决。”
“可是……”暗紫急急地想说什么,被他用手捂住了嘴。
“我累了,你也快回去吧。”叶理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到门前,拿出钥匙。
暗紫从后面环抱上来,在耳后印下一个吻,久久不愿放开。
叶理打开了门,抬手轻轻拍了拍伏在自己肩上的男人:“我要进去了。”
暗紫松开手,后退了一步。门慢慢阖上,他呆呆站着,直到音控的楼间路灯熄灭,才在黑暗中一步步走了下来。
乔京生抱着乔歆一直坐在车里等着,一看见暗紫坐进来,便问道:“他不许你插手,是不是?”
暗紫紧皱眉头:“冉冉在想什么,我从来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现在,我真的不懂这是为什么?”
京生叹息了一声:“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因为他现在不是冉冉。”
“可他明显已经开始相信自己是冉冉了,为什么不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处理呢?”
“暗紫,对于冉冉来说,你既是情人,也是家人,他抚养你长大,恩情深厚,爱意深厚,无论你为他做什么,他都可以坦然地接受,因为他知道自己当之无愧;可叶理不一样,他认识你不到半个月,他拿不准自己是否和你有关系,他没办法就这样把自己的问题,交到你手上来处理。”
暗紫把十指插进头发里,让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方向盘上,喑哑地说:“可现在我真的很担心,也许我可以想办法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但是……,他现在精神压力那么大,又偏偏不肯让我分担一些,我怕有一天万一他受不了……”
京生伸手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你这才叫瞎操心呢,他可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以前多少难关,他哪一次低过头?我爷爷就说过,别看冉冉身子单薄,可这世上找不出什么东西,能够压弯他的腰。虽说目前情况有些特殊,但只要他骨子里还是冉冉,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崩溃的。”
暗紫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京生一眼,感激地笑了笑,还没说话,沉睡的乔歆突然动了动,呢喃两声,模模糊糊地问:“……哪里……是………”
京生抚摸着他的前额,小声道:“睡吧,还没到家呢。”
乔歆揉了揉眼睛,人似乎还没清醒:“……好黑……”
暗紫立即把车内灯打开,京生哄道:“别怕,我在你身边呢。”
歆歆坐起来,甩了甩头,迷茫地看看堂哥,喃喃地说:“可是你不会一直在我身边,我总要变成一个人的……”
京生怔住,暗紫伸手来揉了揉小恐龙的脑袋,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么成熟的话,瞧把你堂哥给吓的。”
乔歆好象清醒了一点儿,歪着头四处看看,问:“冉冉哥呢?他已经回家了吗?”
“是啊,我现在送你们回去吧。”暗紫看了仍在发呆中的京生一眼,发动了车子。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烦恼。
冉冉的事情无论如何艰难,总还可以解决,可是歆歆的事若是真的,恐怕谁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