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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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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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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当头,晒得所有见光的草木都奄奄一息,颓丧地贴着大地,水分蒸发,还能活吗?
村口的小店外传来棍棒落在□□上的声响,一下接着一下,完全没有少一分力,反而越来越重。
店主人说:“再使劲打,打到他不敢再偷为止。”
店主人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早年是做猪肉生意的,身体发福严重,学着城里的那一套,说自己要当个什么贵妇人,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积蓄开了个小店。
“好。” 答话的是店主人的儿子,说完他随意用手臂揩了一把汗。
随后,又是棍棒下落又抬起,在浑浊的夏日里带起的咧咧风声。
傻子,偷东西的傻子,也像被晒得奄奄一息的植物一样,颓丧地贴在地面上。
能活吗?
不知道。
傻子苍白的脸上,显示着胆怯,失去焦距的眼里藏着绝望。
等店主人和她那个虎背熊腰的儿子进屋里歇凉时,傻子还是在地面上趴着,一动不动。
死了吗?
有一个穿白色洗的发黄体恤的少年,探了傻子的鼻息,然后似是放心了,用劲将傻子背在背上,起身迅速往不知道哪里跑去。
只要店主人和她儿子看不见就行。
没过多久,店主人似是想出来看看傻子死没,“又叫这疯子把傻子背跑了,杂种和狗真是一个窝的!” 店主人看见屋外空空荡荡,没有一人,双手叉腰,双眉向上蹙起,嘴里念叨着骂娘的话。
“妈,算了。”店主人儿子安慰道,“我多帮你看店,这傻子肯定不敢再来了。”
“树,树,你怎么了?又叫人打了?你又去偷东西了吗?”
傻子不回答这人的话。
疯子把傻子背去了汪霁家,汪霁,是村里富裕人家的孩子。
汪霁也是个好心的,经常收留傻子和疯子在家里吃饭。
村里人也在诟病他们三人,说傻子是被鬼上身,有巫术去使汪霁主动为他端茶送水,当祖宗伺候。
这种说法,漏洞百出,却流传极广。每个人都有一张嘴,说他们认为的事。只言片语却像杀人的刀,不见血又痛得刻骨。
而傻子,傻子早已和疯子融为一体,诟病的中心罢了。
他们总在邀人来品尝人的残肢废骸,喝一口人血便能长生不老了罢。思维模糊了黑白,善恶没有界限。
疯子解释说:“偷东西,又被打。”
汪霁点点头,示意明白。找来药膏和水,还有吃食。让疯子照顾他,他有事要出去,去帮他姐办事。
汪霁很多时候也不明白,疯子为什么是疯子,大家为什么叫他疯子,明明他与正常人无疑。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疯子的名字,叫作江河,大江大河的江河。
他神经质地说,我来自河里,我也会在河里死去。
北面坡,榕树下。
“姐,为什么大家叫江河疯子?” 汪霁问。
榕树稀稀疏疏的枝叶掩映下,还有几点光点落在少女的身上,她做着手里的针线活说:“我不知道,我不相信他们说的。”
“为什么不相信?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假的呢?你不能保证真实吧,弟弟。”
少女又接着说:“你自己去寻求答案吧。”
“好吧,姐。” 汪霁起身欲走。
少女提醒了一句,“别忘了帮我请陈老师来。”
“不会忘!”汪霁大声回答他姐。
汪霁大步跑去村的另一头,他潇洒恣意,他活在阳光下。
汪霁的汗顺着脖颈流下,湿润衣衫,额前的发也被汗打湿。
这个夏天太晒了,仿佛汪霁是这夏天唯一的活物。
他驻足停在一栋破烂的建筑前,是最早的老房子,里面住的却是个青年。村里人称他为陈老师,听说他是从城里的学堂回来的,手里整日不离的是一台破旧的照相机,没人知道这个照相机能不能用,只有他自己知道。
村里没人能教书,但他能,他整日就是——是非正道,适者生存。念念叨叨神经兮兮,这个村里没人能懂,他就成了那个学识渊博的存在。
汪霁的姐姐经常请他给她拍照,每次索要照片,都会被陈老师含糊其辞过去,一会是还没洗好,需要去镇上的暗房里面洗,一会是把照片都收集好,做成本相册再给她看。
汪霁的姐姐——汪澜,信了也没全信。反正多个人解闷。
“陈老师,我姐请你给她拍照片。”汪霁在缺了一角的窗户边喊道。
“就来。”陈老师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声音窸窸窣窣的。
汪霁并没有等待什么,转身去了另一栋建筑。说是建筑,是有点美化了,其实是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子。
窗子二楼阳台上的人发现了他,“汪哥哥,你又来找哥哥了吗?”
汪霁抬头看着上面说:“是啊是啊,我又来了。”
妹妹转身进入房间里,说:“哥哥,汪哥哥又来找你了。”
“知道了。”明祁说。
随后跟妹妹出现在二楼阳台。
汪霁见人出现问:“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明祁:“……”
汪霁说:“还不给我开门吗?还不欢迎我这个客人吗?”
“小妹,去。”
*
江河坐在床边,等待着傻子苏醒。
“傻子,你可真是个傻子。”他毫不留情地评价。
“唔……”傻子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要醒了。
疯子根本不怕他会因事情败露而无脸面。
傻子随即睁开眼,干巴巴瞪着江河,“你……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干什么?照顾你。”
傻子摇了摇头,“不……不……”
“不需要?”江河很不屑。
“没我你就死了,被打死被晒死都不一定。”他无情说出真相,不给人留最后的尊严。
傻子不仅是傻子,还是个结巴。
江河又问他:“你不是带钱了吗?”
“嗯……”傻子点点头。
“为什么不用?”
“不……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用?”江河一语点破。
“找汪霁教你,我要去河边了。”他要走了。
扔下一句:“别抓着裤兜了,钱都要被你捏碎了。”
傻子手心一松,更紧张了。
*
明祁和汪霁共同待在他的书房中。
“明祁,为什么说江河是疯子?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他?”汪霁又问了相同的问题。
“以前听人说过。”明祁从书本里抬起目光回答他,也看着他。
“那是为什么?”
“太疯。”明祁回答简短。
“等你再大点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或许你并不该知晓这件事。”
明祁没立场说让汪霁离江河远点,只是晦暗地补了最后一句。希望他明白,又希望他不明白。
“嗯,再大点。”汪霁也觉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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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离开汪霁家,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村头。村子边有条河,倒不如说村庄应运这条河而生。
江河说的,他来自河里,也许就是这条河。
傻子叫田树,村里的年老鳏夫给他起的,说,在田里,笔直地生长一棵树,能遮风能挡雨,有作为,能为农人提供暂存之所。
世事就是造化弄人,表现出来的景象总是事与愿违。
他走到池塘边,看到一条鱼在地面上,鱼身上沾着泥,鳞片中夹着石子——村里孩子的恶作剧。鱼基本上一动不动,只不过在濒死之前,动了最后一下。
它就要死了。傻子想。
能活吗?不能了。
傻子还是将这条鱼放进了池塘的水里,他听那个老鳏夫说落叶归根,人死后归于大地,鱼死后也该沉于水底吧。可惜,傻子再也不能听老鳏夫再说一句话了,他死于岁月。
傻子双手捧起鱼——死鱼,将它缓缓放入水中,鱼如他所料沉入水底。经年后只是一具白骨,后面什么也没有了。
有人会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