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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前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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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药房拿药也是要排号的,号码就在药单的右上角。
晏酌比对了下当前的进度,判断道,“这至少得一个小时,坐下歇会儿?”
江佑摇了摇头,目光往上看。
“我生父,就在顶楼。”
晏酌一怔,了然,轻声问,“那你,想去看看吗?”
江佑没作声。
现在是下午三点,江家的人五点才会来,按说,是可以溜进去看看的。
只是...他有点不敢去了。
“这几年来,我每次去看望生父,总是会跟他说很多话”,江佑眸子暗了暗,“但从最开始的思念,心疼,到后来,几乎全是指责,怨恨。”
“其实我有私下偷偷问过医生,医生说他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是有希望的…你说,生父不愿意醒,是不是不全是因为没见到父亲,都是我...”
“不是的”,晏酌坚定的否决道,“不是,他怎么会因为你有点怪他就这样呢,不会的。”
江佑鼻子酸了酸。
是了,生父不会这样的,在他还仅剩的记忆里,生父对他从来都是包容又温柔的,温柔到,一度不像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高级指挥官。
“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好。”
顶楼的病房像是另一层空间似的,没有消毒水味,没有行色匆匆,甚至连装潢,都让人恍然以为这是哪个名贵小区的豪华单层别墅。
“政府给的”,江佑抬手随意指了下,“这里,就差署上我生父的名字了,有且只有他一个病人。”
“但又有什么用呢”,他摸了下走廊里挂着的名贵画作,不知道是谁送的探病礼物,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全是虚的,当年,连派人去救他,都不肯。”
晏酌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事情的真相,说好听点,是顾全大局,说难听些,就是薄情寡义。
默认落入敌手的同胞已经丧命不予救援,虽免除了额外伤亡,寒的却是忠烈之心。
“到了。”
江佑在最里面的一扇门前站定。
晏酌跟上,在他身后,透过门上中间的玻璃视窗,变换角度,堪堪能看清里面的白床白被。
第一眼,他还以为那就是个空被筒呢,因为被子下完全没有什么凹凸,平整的可怕。
可见,人似纸薄。
门被推开,晏酌跟着步步走近,走到床中央,他才敢垂眸打量床上的人。
江驿容貌是极好的,哪怕闭着眼睛,关着情绪的窗子,也叫人移不开目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最美好的年纪就沉睡了,所以成功逃过了岁月的耳目,瞧着依旧年轻。
只是,这人虽是绝色,但却如同一副被抽走了颜色的世界名画,黯淡无光,没有什么生命力。
也就是上半身时不时有些微不可见的起伏,以及旁边并不成直线的心电监护仪,还明白昭示着这人的生命体征尚在罢了。
晏酌有些不忍的偏开头。
单凭眼前这副光景,他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床上这人,曾有多么风光叱咤,英姿勃发。
他一个陌生人见着这场景都这么憋屈难受,更别提江佑了。
晏酌不动声色的去抓前面的人,但却扑了个空。
江佑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把手探进被子里,看样子是握住了江驿的手。
边缘的被子微微拱动,许久,江佑才叹了一句,“你又瘦了。”
晏酌闭了闭眼睛,转身出去了。
他想,江佑是有话要跟自己父亲说的。
“爸,我来看你了。”
江佑侧身偏了偏头,露出个轻淡的笑来。
“这次的间隔有些久,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叫晏酌,刚来过,他于我而言,可用心甘情愿四字形容。”
江佑低头抿唇,手心有些不好意思的发了汗,看着面色稍显苍白的江驿,表情又黯淡几分。
“我分化成了omega,医生说,只能活到四十岁。”
“爸,你和父亲很早就告诉过我,我以后如果分化成omega会有什么后果,但你们从来没说过,一定要我以后成为alpha这种话,所以我想,你们是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吧。”
“我也高兴,自你们离开后起,遇见晏酌是唯一给过我幸福感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贪心,想陪他永远走下去。”
江佑弓身,双臂撑在床侧,肩膀微微发抖,手紧紧攥着江驿的掌心,把人掐得皮肤泛青。
“爸,对不起,我从前自以为理解你,体谅你,认为所有装不下的,溢出来的怨恨,都是因为你做的事情太过分了而已,所以理所应当的怪了你很多年。”
“只是如今我有机会站在跟你当年相似的选项前,岔路口,我才发现,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你更想待在父亲身边,没有人会比你更想,保护我们这个家。”
“晏酌说,世界上的爱分很多种,我觉得,他说的对,你选的,是放手。”
“也许不是一意孤行,偏执决断,你只是…”
江佑哽咽许久,才堪堪继续道,“你只是,用你的方式,最后一次保护了父亲,一如,他当年保护你一样。”
“爸,我不怪你了,你千万别生我的气。”
江佑说完,静默许久,缓慢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的玩意儿,塞到了江驿手中。
“JL通讯器,我找到了,芯片早就从我手机里取出来放进去了,一直没来得及给你。”
江佑用江驿的食指,按下通讯器上面的一个按钮,那物件儿登时发出一阵怪异的响。
跟是谁踩断了老树枯枝一般。
“这几年来,芯片依附在智能手机里,可能不太适配,响的时间不过三秒就会中断,我也没办法主动拨号。”
江佑叹了口气,“五次,一共五次,每一次,我都没抓住,爸,你说,那边以后还会打来吗?打过来的,还会是父亲吗?”
怪异的响攸地消失,让病房重新陷入寂静,也像是在回答他的话一样。
江佑无力的往椅背上靠了靠,昂头瞧着一层不变的天花板,觉得这区区房间好似有银河那么大那么沉,两颗轨迹不同星星要想再次相遇,太难了。
“——喂?”
突然的,一声带着迟疑和不决的低沉男音,闷闷的给空气划开了一道口子。
天光乍泄般,刺了人的眼。
江佑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动作之大之快,叫他两眼发黑,有些站不稳。
晏酌跟耳朵眼睛长在他身上一般,登时冲了进来,扶住了人,紧张道,“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江佑的泪水夺眶而出,直接跳过了一切生理性的前兆反应。
他愣了有两三秒,才疯了似的俯下身胡乱去掀江驿的被子,哆哆嗦嗦的把他手里的通讯器抢过来,放在耳边。
但室内除了他慌乱的呼吸声,一切如常,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声响。
“喂?——”
“喂?——”
“喂?!!!”
江佑又把通讯器放在嘴边,双目赤红,一声声冲那个像死掉了一样的设备呼唤着。
“江佑!”
晏酌强行把他滑落到地面上的身体抱起来,盯着几乎魔怔的人,心疼的紧。
“江佑!通讯是切断状态,别喊了!”
“断了?”
江佑下意识往通讯器上的指示灯上看了一眼 。
——没有光,确实是切断状态。
那之前呢?
江佑抓住晏酌的胳膊,把人箍得生疼,拼命想要获取他的信任。
“之前是通的,我听见了,我刚才真的听见了,父亲回我了,回了一声,真的…”
他声音嘶哑的不像话,到最后几乎发不出什么响来。
晏酌轻捂住他的嘴,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我知道,我也听见了。”
江佑眸子瞪大,瞬间又溢出更多眼泪来,低头撞进他怀里。
“啊——!”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每个突然而至毫无预兆的来电,都如波光梦影,转瞬即逝,叫人总是自我怀疑,一切都是他的幻想罢了。
可今天,终于有人同他说了“也”。
不是幻想,不是梦臆,是真的。
今天的接通是真的,之前的来电也是真的。
父亲…父亲从来没真的忘记过他们。
“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站在他面前”,江佑把晏酌胸前的衣服攥的死紧,几乎就快要撕破。
“我要把他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