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长梦 ...
-
1
我家隔壁新搬来一个银发的大哥哥，母亲似乎与他相识，每次遇到都会点头打招呼，态度却不亲不疏，看似只是对寻常邻居的礼貌。两家的院落离得很近，大哥哥门前有个小信箱，经常塞满粉红的信封，每次看他整理信箱，将信件拿进屋里，就再也不知道它们的去向。
相比之下，我们家的信箱是用来订牛奶的，牛奶甜甜的超级好喝。妈妈说喝牛奶能长高高的，我想长得和妈妈一样高！
有时候母亲忙于外地出差，将我交给大哥哥照顾，混得熟了，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是叶瑄。寒假里我住在叶瑄家里，早餐时他端来热牛奶和亲手做的草莓吐司。
叶瑄是美术生，家里有许多他的画作，彩虹、流星，绚烂到极致的美，幼时的我想不出那么深奥的形容词，只觉得震撼。
我叼着吐司，看到吃过早餐的他用笔写回信，边上堆着粉红的信封。他的字娟秀耐看，圆圆的，但很飘逸，也很可爱。我歪歪头，问他：“这是什么？”
“是情书。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
“我不小了。”我出声抗议道，“我知道，情书是喜欢一个人的表达。可是，什么是喜欢？”
看着我困惑的表情，他微微笑起来。银发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柔和的暖意包裹着他，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喜欢是很有勇气的事，也能给予人勇气。这些未说出口的告白汇聚成文字，就成了情书，所以才要认真回应，即便是拒绝。”
“那叶瑄一定很受欢迎。”我若有所思，“只是，被拒绝的人，会很伤心吧？”
“如果不合适，那拒绝是最好的结果。”
怎样算是合适呢？我想了想，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2.
我上初中后，陆续收到了许多情书，有塞进书桌里的，也有直接邮回家、藏在信箱里的，我也认认真真地拒绝他们。母亲有时候打趣我，带着微微感慨的语气：“不知不觉，你也到了有人喜欢的年纪。”
她近些年的身体一直不好，推了工作，在家养病。我有些不安的时候，她就揉揉我的头，让我安心。有次我窝在母亲怀里问她：“妈妈是怎么认识叶瑄哥哥的？”
“一些工作往来，这不重要。”母亲不打算细说。
为什么算是工作往来？我有些疑惑。透过窗户看到隔壁门前的信箱里又塞满粉红的信封，我知道那些是爱慕叶瑄的女孩子送给他的情书。太阳西斜，余晖洒落庭院，说不出的宁静悠然。叶瑄回家时似有所感，回头与我视线相对。他向我招招手，整理好信件后带回屋子。
“去吧，去找叶瑄玩。”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没多想，登起鞋子，跌跌撞撞地往叶瑄家跑。
那个晚上叶瑄在画架前画画，我趴在地毯上翘着小脚丫，帮叶瑄处理情书，认认真真地拒绝了每一个女孩子的告白。
3.
母亲去世后，叶瑄搬进我家，方便照顾我。他比我年长五岁，正忙于考美院。母亲说他是我可以信任的人，我也一直对这位邻家大哥哥存有好感。我依恋着他，哪怕他只消失一会，我也会觉得不安。
我渐渐喜欢上画画。可是叶瑄没有亲自教我，他不希望我只模仿他，于是把我送去辅导班。我考上美术高中，结识了许多朋友，接下来的目标是叶瑄所在的那所美院。
叶瑄把邮箱地址改到我家，于是我家信箱也渐渐被粉红色的信封填满了，有写给我的，也有写给叶瑄的。我渐渐习惯他每天顺路送我上学和放学，他给我订牛奶，他做草莓土司，而我则帮他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情书。
某次我撞见班里的女孩子向叶瑄告白，他是这样回应的：
“你还是个孩子，大人不应该占孩子的便宜，法律也不允许。”
那我呢？叶瑄，你会愿意等我长大吗？我对你的感情，是喜欢吗？
4.
我考入美院那年，叶瑄刚好毕业，留校做老师。我与叶瑄水到渠成地确认恋爱关系，尽管学校并不提倡师生恋，但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做出选择。
叶瑄陪伴我长大，我们顺理成章地恋爱、结婚、相伴余生，过得很幸福。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也许唯一的遗憾是时间过得太快，快到我还想与叶瑄停下脚步，看看沿途的风景。
我们在同样的屋檐下用早餐。成婚以后我逐渐老去，叶瑄的样貌却多年未变，始终是我熟悉的、喜欢的样子。叶瑄画猫的时候，我就支起画架偷偷画叶瑄。和风吹拂着他的发，暖日的斑点缀在他的白西装上，肩头趴着那只慵懒的猫儿，我却觉得眼前这一幕既视感强烈。也许我曾经也这样注视他，吃过那只猫的醋，只是遗忘了。对了，我原是有只猫的，它现在在哪呢？
我开始觉得不安。记忆零零碎碎的，一生光阴恍若长梦。叶瑄刚搬来时只有十四岁，为何母亲会说与他有工作往来？朋友向叶瑄告白时我应该不在场，是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我想起许多似是而非的往事，也梦到过我与叶瑄和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不一样，我似乎去过许多世界，见证无数毁灭与新生。我们各自收到过无数情书，却不曾向对方写过，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之间不需要那种东西，可想起来时还是忍不住感到遗憾，说不出缘由的遗憾。
我恍惚间看到叶瑄还在那里，紫罗兰色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我，我却觉得他不在那里，眼前的景象好似一团虚无。
他说：“如果你愿意留在这个美丽的小世界，我是可以保护你的。”
5.
我醒来时躺在卧室的榻上，浑身无力。长梦耗尽了我全部体力。窗帘半掩着，夜空星子寥落，月光恹恹，显得萎靡不振。两层的房子冷冷清清，猫蜷缩地睡着，不安的阴影笼罩着琴宁岛的夜色。
我挣扎下床。桌前摆着一封信，落款是叶瑄，圆体的字迹没有从前那么飘逸，仿佛蒙上了束缚。我哂笑着摇头，他从容优雅，永远都会把事情安排妥当，这世间有什么能够束缚住他？可思绪却忍不住飘到那年新年，叶瑄没有及时赶到，为我制造了一个时间参差的梦。
他说：“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如果这世界没有白城，没有帝国，没有法术，我只是地球上的普通人类，恰巧居住在你家隔壁，看着你长大，在你母亲过世以后照顾你。等你慢慢发现自己喜欢上我，我们相恋、结婚、携手相伴，那该是多么平凡幸福的一生。”
“可有时我忍不住会想，我庆幸自己曾隶属于白城第七联邦，庆幸自己是帝国的提督，正因如此，我才遇见了你。你拥有与我并肩的能力，但是只有这次，我不想让你冒险。我会离开琴宁岛一段时间。在我联系你以前，不要来找我。”
心底滋生的惊慌漫漫将我淹没，我喘不过气来。我恍若回到斐露城，与叶瑄共饮清酒。日光正好，微风和畅，他认认真真地看进我的眼睛，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霍然起身，拽着外套向门外跑去。
我想要找到他。
6.
我到处都找不到叶瑄，最后兜兜转转回到斐露城，这里是只有我与叶瑄才知道的小世界，是叶瑄挚友的遗赠。
我安慰自己说，也许他在忙。他忙的时候我经常联系不到他，我应该习以为常。他有能力处理好任何事情，我只需要等他回来，我不能给叶瑄拖后腿。
直到我见到一身帝国军装的叶瑄。他迈步向我走来，眼睛里淬着冰雪。
他说：“我回来了。”
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是叶瑄接住了我。我睡在叶瑄怀里，恍若做了一个长梦。
——爱的反面是什么？
——是恨…是恨吗？
——不。是遗忘。
他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长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