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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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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旅途接近尾声了。
狐狸站在山脚一个裂开的黑洞前,缓缓说:“棱空的缺口,通向的是安息者的世界。”
“棱空的缺口。”川夕复述一遍,问,“是什么?”
“世上不止有棱空一个世界,还有人类世界、安息者的世界和夹在几个世界之间的万象世界树。世界的缺口就相当于连接两个世界的门,”狐狸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安息者的世界是连我都不曾踏足过的,也许那里比人类世界还要有趣。怎么样,要进去看看么?”
川夕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专注地凝视着黑如深渊的洞口。
“真不该和你商量。”狐狸自己进去了,川夕紧随其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刺破黑暗的一直向下延伸的灰色阶梯,看不到尽头。阶梯上几个与她们相隔甚远的人们心无旁骛地顺着楼梯走着,隐入了黑暗之中。
“他们死了。”川夕平淡地说。
“他们在这场战争中选择了死亡,正常的通往这个世界的道路不是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战争带来的痛苦是他们无法承受的,死的欲望超过了生的欲望。他们只得选择从那个他们曾热爱的世界上消失,藏匿于这里。”
川夕没有回应。越往下走就越冷,她不由自主地掩紧了衣服,还不忘附上一句:“你怕冷。”
她的声音比这里更没有温度。
“你说错了,烈焰不惧寒冰。”狐狸的姿态依旧从容优雅,只不过赤红色的毛都斜立了起来。
川夕突然问:“温度也有感情么?”
“感情倒是有温度,据我所知。你表达出的感情比这里还要寒冷。”
他们默默向下走着,一个机械僵硬,一个高傲轻佻,走了很久很久还不见尽头,轻佻的那个却突然笑了,缓缓道:“有人尾随我们。”
川夕停了下来,转身向后看。层层黑烟卷起,簇拥着其中的一个黑影,细看才发现那是个披着黑纱的少女,纱雾下的面容姣好。黑烟渐渐散去,少女的身形清晰起来。她一身黑色长裙,缀着几处金银珠宝。主恶者,游离的亡灵。
“说是尾随可就言过其实了,只是恰好同路了而已,”她的声音还很稚嫩,很轻很轻,伴随着四周淡淡的回音,像是风一吹就会消散似的,“她是?”
“真理公使,神创造出她的时候你早死了。”
“活人是没有办法这样直接到达安息者的世界的,你们需要引路人。”
狐狸懒散地说:“既然你乐意的话。”
它给主恶者让了路,和川夕一同跟在她身后。没过多久,这条楼梯便到头了。
主恶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确实是不常交际的人,连告别都没学会,身上总散发着一股日久天成的山间清泉般的孤冷气息。
这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仅剩黑白灰三色交替,比楼梯还要冷。安息者们的情绪被放大,甚至有些像人类世界的精神病院。街道上只有居处,看不到小商铺之类的其它场所,显得有些单调和寂寥。有些人聚在一起打牌,少言寡语,更多的人呆呆地独自坐着。
“神会在这里吗?”原来她一直在思考的是这个。
“不会,他只是明面上‘死’了而已,实际是实体陷入了永久的沉睡,类似那家伙,”狐狸头往主恶者离去的方向偏了偏,“不然以他为基底建立的棱空早毁灭了。”
狐狸从一排排房屋中一眼发现了有些不同的那间,紧扣着的木门上挂着刻有“见止阁”字样的牌匾。它有些来兴趣了,向那边走去。
紧扣的房门刹地打开了,好像本来就在等待着她们。狐狸带着戒心走了进去,川夕也跟着进了门。
屋内有了颜色,不过似老照片般枯黄陈旧。阁子不大,两面是鱼鳞般整齐排列的抽屉。正对着门的是一张方木桌、一把靠背椅子和一个翘腿坐于其上的女人。她眼角锋利纤长,唇边却又很暧昧,长发绾在脑后,明艳动人。黛绿色印花旗袍衬得她更加婀娜多姿,就连湖边被水汽氤氲的妖冶的花都会为之失色。她宠爱地抚摸着怀中蜷成一团的白狐狸,另一手端着一支细长的烟斗。
“哟,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啊。”她的声音尖细但悦耳,宛如风中的鹤唳高歌。
“那个也是狐狸。”川夕指着白狐说。
“它啊,叫白袖子。虽然同是狐狸,但有的比起它可差远了,”她嘴里吐出袅袅的烟雾,“姑娘还没见过我吧?我叫止挪,棱空前前一任的守护者。”
她转而看向狐狸,说:“死对头,见到我不生气么?”
“生气?没必要,我很忙的,快记不得你是谁了,”狐狸故意不正眼看她,“毕竟我还活着,是我赢了。”
“起码我死在了风华绝代的年纪。”她倒也不恼,依旧笑得明媚动人。
止挪死后本该传位给载和,但被载和拒绝了。此后又由神代理了两年,直到选中了岁朝才又传位下去。
她随意地招手说:“难得接待活人,坐吧坐吧。”
两把木椅自动移到她们身后,川夕机械地坐下了,狐狸前爪刚要攀上椅腿,椅子便立刻退后了一步。它似乎早就预判到了,从容地舔了舔爪子。
“你这么小一只,这椅子对你来说也太高了,我给你换换吧。”止挪笑。
另一把椅子冲了过来,狐狸小距离东取移开,椅子死追着它横冲直撞,它或格挡住或跳开,川夕默默地看着狐狸和一只椅子打来打去,照常不动声色。原本蜷缩成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的白袖子突然长成了一只洪水猛兽,凶猛地冲狐狸怒吼,利爪尖牙炫耀着暴力的威武。它猛地扑上去,龇着嘴像是妄图从这团烈焰中扯下一片火花。狐狸轻车熟路地跳上它的背,掐准了它颈部的要害。
“还没忘。”止挪敲了敲烟斗。
阁里所有椅子一齐冲撞过来,流转间不知它们打了几个回合,最终以狐狸被斥退到抽屉墙边结束。它还不熟悉这里,勉强甘拜下风了。
“在我的地盘就安分点,说话前也得看看这是个什么地儿,这次可是我赢了,”止挪得意地说,“我活着的时候就该把你抓进万兽殿去!”
“你也得有那个本事。”狐狸攀上椅子,挺直身躯坐下了。
“姑娘想要点什么?”止挪转而问道,“载和的宝物都来自这里哦。那小子,倒是馋这些个宝物馋得很呢。”
“这里?”狐狸说。
“困扰你不久的难题吧。”
“我想要,见神一眼。”川夕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又好像仍和平常一样空无一物。
止挪一阵娇笑,川夕还以为是摄魂铃响了,扭头四顾才发现屋内的物件都纹丝不动,何曾有过风。
“我,还没见过神。”川夕又说。
止挪单手倚在木桌上,身形的曲线更凸显了出来。她一手娇俏地搭在耳后,一手抚摸着腿上温顺乖巧的白袖子,笑着说:“你爱他啊。”
“爱?”川夕疑问。
“我可是棱空最了解感情的人了,单纯的人呀更是一眼就能看穿。”
“感情,是什么?”川夕的语速稍快了些。
“感情是世间的唯一色彩,”止挪放下了白袖子,拾起了烟斗,踩了两步到川夕面前,“也许你看到了他,就会明白的。”
止挪莞尔一笑,扶了扶脑后的发髻,向着真理公使缓缓吐出一口烟。阁内顿时烟雾缭绕,烟草的香气愈发浓厚,川夕被包裹其中一片白茫了。待到烟雾散尽时,眼前的景象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千上万的宝匣!架列向前方无限延伸,无数来历不明的安息者在其间纵情玩乐。
“生前不知享受的人,死了便葬在无天无地的欢乐里。”止挪仍坐在那把古色交椅上,笑着解释道。
她抬着烟斗侧头一笑,然后摇了摇手说:“来,过来。”
真理公使照做了。
“想要见神当然可以,不过还有一个条件。”画面又一转,真理公使四顾周围。这是一个纯白的房间,着以淡淡的青色。乳白色的轻纱帷幕无风而起,掩着青花瓷瓶里的白梅。屋内的几件古董宝物作为素雅的装饰,几许青烟袅袅。
面前的依旧是止挪,明亮素白的房间里此时只剩她们两人了。她悬空翘腿坐着,发间的青玉簪宛宛,身上的旗袍也换成淡青色的了。活似古人家里明媚娇艳的大小姐,眉眼里是几分娇俏的玩味,春风一笑百媚生。
“你能打败我么?”
她曾是棱空的守护者,而川夕只是一个没什么实际能力的灵器罢了,想打倒她,怎么可能呢?
“如果你足够渴望见到他,那见止阁自然对你开放。”
川夕没再说什么,立即冲了上去。她盲目地挥舞着双拳,止挪却只是踏空轻盈地跳跃着,趾尖踏过的地方开出星星点点的白梅,真理公使怎么也抓不住。
“世人要你不偏不倚,你却无心再去衡量一切。”止挪说。
川夕还在奋力地追着她,显得笨拙可笑。
“你究竟是要顺道还是逆道呢?”止挪又问。
“我!”
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刀。这是归卿梦境,能想到就能创造。她死死握住刀向前劈去,止挪毫不费力地避开她,双手背在身后。
“可你连这渴望从何而起都不知道,”她轻笑,“和那只狐狸一样可怜。”
“我想!”川夕大声吼道,“我想要逆道!”
“那么,你自己呢?”
“我。”
“那世间有神,就没有你了。”
“我······”
“你是谁?”
川夕愣住了。
“不是对任何人来说,而是对你自己来说。”
“我,”她难得地迟疑了,“我是神留在棱空的一部分。”
“所以你才那么想要保护你自己么?可是对神来说,你算什么呢?”
止挪在空中转身,面对着川夕轻笑。
“如果你真的是神的一部分,为什么你对自己的感情和对神的感情不一样呢?”
川夕无法理解了,不知觉中放慢了速度,迷茫而迫切地看着她。
“不一样。”她喃喃道。
不一样么?确实不一样。她的心中生出分叉的树枝,直延伸成摆在面前的两条路,它们相互分离却又相生相伴。
“或许过去的你确实是他的一部分,可如今你们已经不再有瓜葛了。”
川夕的动作越来越慢,她低头看着手中凌厉的刀刃,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你到底是谁?”
阁内烟雾云云,此时只剩下狐狸和真正的止挪了。归卿,不仅仅是织梦的灵术,实际上更是制造虚境的灵术。剑齿冰虎在她生前曾与她交好,森葵才得以摘得了些皮毛。
通过连接传递的某种不能被狐狸接收的东西不断刺激着狐狸,它头痛欲裂,在地上打起滚来,眼睛涨红。
“还在当个商人么?”止挪缓缓走到狐狸身后,端着烟斗淡淡地问。“在生存面前,我不得不。”狐狸幽幽道。
“没有感情,再生存下去又有什么必要呢?”白色的烟雾从她唇间生出,她轻笑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懂了,结果你的灵力脉冲还是这么弱。”
狐狸不说话。
“我是真想让你明白。”
“你也知道答案?”它暴起,几乎要冲上去。
“感情是相生相容的。”
“告诉我······告诉我!”
“可你的欲望太强烈了,容不下一点儿感情。”
她怜悯地看着地上痛苦的狐狸。
“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懂。”
不会懂?每个人都这么说。她们竟然敢······小觑狐狸么?
混沌的往事再次涌入脑海,它痛苦地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