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疯狂茶话会 ...
-
烧焦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就好像它还舒舒服服地躺在主人家那雕刻着郁金香与鼠尾草的樱桃木壁炉里，摇曳火光的倒影舔舐着扶手椅上的鎏金花纹，而不是疯子绿的眼睛。
借着火光，卢恩第一次仔细观察对方的脸。
疯子其实是英俊的，只是没人会顶着那双眼的注视细看对方的容貌——他有一头浓密的灰黑卷发，与那年轻的面孔不相符的是，那人鬓角分明还生长着些许白发，而被火光照亮的皮肤则是一种如铅粉般的苍白。
对方有着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典型的外貌特征，鼻梁直挺，眼窝深陷，凹在其中的绿眼珠偶尔如活卵般神经质地抽动。整张脸上仅剩的一点暖色，唯有那过薄以至于显得阴郁刻薄的嘴唇，而此时正心情不太美妙地紧抿着。
卢恩发现这人脾气着实阴晴不定 ，心情变换迅速而无常，堪比被惯坏的孩童。
“我的主人。”卢恩改口改得毫无压力。
骗子变得大胆了起来——现在的自己在对方眼中显然是有利用价值的，所以哪怕另一人表情冷得像是要杀人，他依旧喋喋不休个不停：“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探路，收集情报，交易谈判，一切力所能及的事。”他熟练地展现出不至于惹人厌的谄媚与谦卑：“当然，如果您愿施恩为我再换一具更加灵活的身体……”
“……你好吵。”
在对方矢志不渝的骚扰下，另一人总算怏怏地开口威胁：“别让我因此改变主意。”
齿轮精灵委屈地闭了嘴，但是他没有安静多久便继续用那滑稽尖细的嗓音嘟囔道：“至少得让我知道您的名字吧？”
“这很重要么？”
陌生人用他那双绿眼睛专注地注视着火光，仿佛能从中窥见些许不可知的命运。
“我想交换姓名该是了解彼此的第一步？”卢恩迟疑道，但是很快，他的语气变得沮丧而低落了起来：“……还是说您觉得我不配了解您？”
“当然，就算不知道您的名字也不妨碍我选择效忠于您。”骗子委屈地说，他一向很是擅长将自己描述得无害而可怜：“但是万一有人问我你在为谁效忠，我却连您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说我在为我的主人效力……这实在是有些蠢，而且还有失您的身份。”
“我不介意。”另一人却是轻悠悠地回答道：“反正你只会有一个主人。”
卢恩：“……”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
骗子真是要败给他了，他最讨厌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
卢恩厌恶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看台上的小丑，卖力地挤眉弄眼装疯作傻到大脑缺氧，台下给他的唯一反应却只是一次漫不经心的拍手。
深感被冒犯的骗子怒气冲冲地闭上了嘴，干脆背过身去不去看他新出炉的饲主。
有那么一瞬间齿轮精灵甚至想跳起来踹对方的膝盖骨，最好能把这混蛋踹得旧伤发作——但是那双绿眼睛只是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卢恩顿时又冷静下来了。
“皮埃罗。”
“……什么？”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叫什么。”仿佛只是随口抛出一个假名的混蛋垂眼盯着扭过身来、费力仰起头来“瞪”着他的齿轮精灵，在心中平静地揣测着。
——对方表现出来的气恼又有几分真情实感呢？
——唔，绝不会超过三成。
这可不是一个好名字。
卢恩不由腹诽——皮埃罗小丑，意大利即兴喜剧中最著名的丑角儿之一。那永远哭丧着脸的纯白小丑忧伤而痴傻地徘徊于空茫的舞台上，追寻着他那轻佻残忍的情人，和绝不可能得到的爱……但与此同时，这个怪诞荒唐的角色也是无数恐怖题材艺术作品的灵感来源，连DC最火的那位反派角色身上亦有对方的影子。
卢恩不由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扫了对方一眼，虽说目前为止他所遇见的人类个个穿着打扮得就像是在演舞台剧，以至于他甚至怀疑那些人类并不来自他的世界。但这直接自称为小丑的家伙，看起来可比那些舞台剧演员们病得更重。
“万分感谢您的慷慨，皮埃罗先生。”
虽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腔调，以免带有太过明显的讥讽意味，但卢恩还是忍不住小小刺了对方一下——而另一人似是完全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即将手边不知从哪拾来的破木板丢进了篝火里，使那已经暗淡下来的火光再次欢快跳动了起来。
没有被火光笼罩的地方是逐渐昏黑的。朝着核心区望去，还能暂借那些零散的岩浆流泛起的点点红亮看清蒸汽城堡内部装潢的轮廓；但是朝着断壁的外围远眺，唯有一片如夜色般深沉的黑色浓雾，仿佛随时都会扑过来择人而噬。
黑暗深处遥遥传来了似鸟兽又似爬行动物般的怪异嘶叫声，齿轮精灵顿时警惕地抬起头来，下意识朝着有火光与温暖的地方靠近了一点。这些天的经历对卢恩来说简直就像是幻觉一般荒诞，只可惜他不是那穿着天蓝色蓬蓬裙的金发女主角，遇见的也不是虽说疯癫，但好歹算得上同主角知无不言的疯帽子。
“你在害怕？”
卢恩一愣，他没想到这浑身上下都写着“我现在心情不好”的家伙还会与他搭话。骗子迟疑了一下，谨慎地回答道：“这里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我想这是人之常情。”
皮埃罗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再次开始拾掇篝火，仿佛刚才那不知算不算得上关心之言的问话仅仅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那些人……”眼见对方不再搭话，卢恩决定继续这个话题：“我是说刚才那些人类，他们将这座城堡称为‘猎场’。”
假如仅仅只是怪物猎杀人类的生死场，那么这里就不会被人类称之为“猎场”，但是那些人偏偏选取了如此居高临下的叫法……
“既然这里是‘猎场’，”齿轮小精灵用尖细怪异的嗓音问道：“那么‘猎人’们又该是谁？”
如果说怪物们无疑是猎场中的高级掠食者，那么这里还该有名为“猎人”的顶级存在……比如说他眼前这家伙。
人都是乐意谈论自己的，特别是与旁人谈论自己的优势。要想撬开对方的嘴，骗子努力想把话题引到这家伙自己身上来。
“你很敏锐。”
黑发男人掀起眼皮，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另一只活物，直到那只仅仅只有他一只手掌大小的齿轮精灵不安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又立马控制住了自己的颤栗，讨好地冲他仰起了头颅。
“多谢您的赞赏，而这份敏锐会让我更好得为您效力。”齿轮精灵谄媚地说。
“——也挺聪明的。”皮埃罗慢吞吞地补充道。
“但是还不够聪明。”他无视了齿轮精灵顿时僵直的反应，厌倦地说：“把你的废话收起来，我不喜欢这一套。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再绕来绕去地说话我现在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
齿轮精灵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泄了气似的、沮丧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吧，好吧。”他烦恼地用细小的手臂挠了挠自己的铜管喇叭头，发出了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试探成功了。
看似可怜吧唧瘫倒在地上的骗子心中却是得意地嗤笑了一声，故意多次无视对方给他的警告与暗示后，他已经初步试探出了这人对他的容忍程度。
“我很抱歉说了这么多废话，我只是……太害怕了。”他垂头丧气地嘟囔着：“我想让您解释一下方才您所说的、我还能重新变成人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过与那阴晴不定的作风不同，对方的性格倒是意外得直率，骗子冷静地想，也许这也是强者的通病，毕竟他们不需要仔细揣测他人的心思，自有旁人想着法得讨好他们。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一次对方倒是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因为我也不确定。”
卢恩：“？？？”
所以说这人干脆是在空手套白狼么？！
“但是我能告诉你，只要你跟在我身边，你就有重新变回人类的可能性。”皮埃罗语气平静地说，仿佛放狠话威胁人的恶棍不是他一样：“反之你只能死在这里了。”
“呃，因为您会直接杀了我？”
黑发男人摇了摇头：“换个说法，你只有留在我身边才能活下来。”
“……您的意思是，会有人特意来杀我？”卢恩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否会错了意：“又有谁会费心费力地来杀我这个小人物呢？”
那双绿眼睛中突然流露出了一种浓烈得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憎恶来，恍惚间卢恩差点以为有粘稠的毒液从那犹如焰心般跳动的瞳孔中滴落。
巨大而恐怖的威压令骗子开始窒息，尽管他现在压根没有呼吸系统——但是绿眼睛的疯子只是从牙缝间轻飘飘地挤出了一个单词。
“神。”
皮埃罗说，然后露出了一个夹杂着杀气的、古怪而癫狂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疯狂茶话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