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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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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连雨,大雾漫天,土地泥泞难行。
赵玄掖奉旨半月内挥师回朝,快马加鞭,于二十八日入京。
大殿外,一群着紫色公服的男人聚在一起,正在讨论前两个月通州发生的战乱。
“赵大学士,恭喜啊。令郎此次战胜,乃我朝十年以来第一次胜利,实乃功劳一件。”一个花白胡子的男人对着人群中间的人边说话边作揖。此动作一出,周围人一片附和,大家纷纷开始恭喜。
只见那男人神色淡漠,说的话仿佛就和他没有关系一般,只是看向宫门的方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应答,于是同旁的人忍不住提醒道,“赵太傅?”
赵宗儒这才有了反应,眼神从远处拉回来,笑了几声说道,“谬赞谬赞,为国效劳是他应该做的,何谈功劳。”
此话刚落,后面大殿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身着绛紫色宫服的人走出来,嗓音略细的说道,“各位大人,圣上有请。”说罢,便扭头进去。
群臣这才结束刚才的话题,整理衣冠,准备上朝。
赵宗儒伸手整理幞头时,和他交好的侍郎上前,又是一顿抱怨。“赵学士,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区区一个太监竟然敢如此对我们。我们文人的脸面何在,尊严何在,真真是.....”
“李郎,慎言。”赵宗儒出言阻挠,打断他接下去的话。“我们都是为了圣上办事,哪来的高低之分,进去吧。”他抬手做出请的动作。
“您请。”李侍郎没有进去反而向后退几步,让出道路,紧接着众大臣纷纷让路,声音此起彼伏,“赵学士请。”
赵宗儒点点头,甩袖第一个走进去,其他人跟在后面。
当今的皇帝刘恪是刘氏王朝第五个皇帝,但是据建国仅仅只过去一百年,民间传言,刘氏家族命薄,撑不住这个王朝,然而实际情况只有他们这些老臣知道,这几位皇帝勤勤恳恳,为了国家和百姓付出,以至于劳累而亡。
由是如此,到了现如今的第五位,王朝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内忧外患,内部官场腐败,官员在其位不谋其事,大量贪污,冗官问题严重。太监当道,大臣权力丧失,官与职分离。百姓流离。外部刘朝周边的孙,何,李三个国家联合起来实行远交近攻,十年前开始和刘朝交,对周边小国家进行攻。
但是如今呢,周边的小国家被逐步吞并,只剩下刘朝屹立。
但是一个逐渐强大的联盟会放过吃掉肥肉的机会吗?答案是不会的,这次的小范围动乱就是征兆,虽说通州市边境,但是一直管理严格,地方的知州也是由朝廷每年轮流派去,怎么恰好今年,恰好在李朝立了太子的时候发生动乱,赵玄掖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被派去。
大殿之上,那人端坐在上方,身着红色菱纹服,头戴幞头,与大臣别无二致,唯有脸上的冷峻严肃的神情,让人不得不低头。
下面的人还在上奏,突然他打断了讲话,“赵玄掖还没有回来吗?”
旁边的小黄门低头回道“回圣上,适才有报,赵小.....将军已经回京,正带兵入三衙,马上就过来。”
刘恪点点头,接着看向刚才答话的小黄门,他以为有吩咐,于是把头凑过去等着,几秒功夫他抬头发现皇帝还是看着他,似笑非笑,嘴边虽然带着笑容,眼神却十足的淡漠。
一瞬间,一股冷汗从后脊传上来,小黄门腿站立不住,噗通跪倒哆哆嗦嗦的喊着圣上饶命,圣上饶命。
赵宗儒观察入微,那个太监跪下的同时他也跟着跪下,众大臣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也跟着齐齐跪下,顿时大殿上一句一句圣上饶命。
他看了看跪在旁边磕头的太监,又看了看下面跪倒一片的大臣,自己的表情这么明显吗?还是他们的观察太仔细了。想着,他看向赵宗儒,他是第一个跪下的。那人跪在最前方,虽然是跪着,但是神情自若,腰身挺直,不卑不亢。
“哈哈哈,这是怎么了。朕只是在想该怎么赏赐赵小将军而已,你们怎么都跪下了。快快快,都起来,陪朕想一想,该如何赏赐。”
众人站立,这时候一位官员出列,正是刚才在大殿外花白胡子的男人,他名宗钰,是知枢密院事,枢密院乃国家最高军事机构,军队的一切调令都是由这里发出,正常来说枢密院的职位应该叫枢密使的,但是他为什么是知枢密院事呢。因为他是皇帝指派过来的,没有名声,没有经验,所以现在是这个称号。
“圣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赵小将军,年轻善战,能文能武,实乃人才也,理应从三衙升至枢密院。”
此话一出,大殿内立马议论声起,三衙是管理军队的地方,按照赵玄掖的年龄和资质,他在三衙最为合适,就算他立了功,也应该是三衙内部升迁,怎么会提出要让他升至枢密院,最关键的是历来枢密院官职由文官担任,他是武将,这不合规矩。
果然,立马就有反对的声音,说他年龄太小,说他经验不够。
这时,赵宗儒站出来,“圣上,犬子拙劣,区区小功怎敢劳圣上费心,他年级尚小,恐不能担此重任。何况这不符祖宗之法。请圣上三思。”
祖宗之法一出,大殿内安静下来,祖宗之法不可废,自太宗开始文武官职就明确规定,不可混淆。
‘那好吧。那朕就再想一想,该如何赏赐最为妥当。’
接着就是处理其他的政务,直到早朝快要结束的时候,外面传来通报,赵玄烨觐见。
只见刘恪点点头,接着旁边的小黄门高声喊道,“宣赵玄烨觐见。”
众大臣齐看向大殿外。
此人身高八尺,着深青色曲领窄袖常服,腰间玄色束革带,剑眉丹凤眼薄嘴唇本应该是凶煞额长相,但是配上他略小的脸庞和有些纯净的眼神反而有种奇异的感觉,英气的同时又带着一股书生的气质。
他大步走进来,跪下掷地有声,“圣上,臣来迟,请圣上降罪。”不卑不亢,神情淡然,赵玄烨跪在那里,嘴上说的降罪,心里却是在想那些受伤的将士要如何安排,如今朝廷对伤兵没有优待,只有一丁点微薄的补助,根本就不够用,他想着明日要取些私钱补进去。
正想着,上位传来阵阵笑声,赵玄烨抬头看去,那人从皇位站起来,哈哈大笑,看着他说道,“打了胜仗怎么会降罪,朕赏你还来不及呢,说吧,想要赏赐。”
“为圣上分忧,保卫国土是臣应做的,不敢要赏。”他还是跪着。
听见他的话,上位走出来,左右踱步,接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一样眼神一闪,猛的用手指他,说道那就升你为殿前都指挥副使吧。
话音刚落,四周立马泛起私语,显然这也不合法理,步兵指挥升为殿前副使,这是连升几级啊,大臣自然有异言。
“圣上,微臣......”走出列说话的人,话才说到这里,就被上面的打断。
他站在上面,闭着眼紧皱眉头,声音慵懒不紧不慢的说道,“殿前总比枢密院好吧。怎么朕想要赏赐他一个小小的官职都要听从你们的吗?”还是一如既往的声调,“还是你们觉得朕冒犯了祖宗家法。”
简单的一句话,却惊的一种大臣纷纷跪下,起此彼伏的臣惶恐。
只见,刘恪摆摆手,说朕乏了,就这样吧。然后就往后殿走去。
“恭送陛下。”
等着圣上走进去,小黄门也全部进去,大臣们才起身,也往殿外走去。
赵玄烨慢在后面,和赵宗儒步调一致。
“父亲。”
赵宗儒点点头,边背着手走边侧头上下打量他,“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几个小伤何足挂齿。父亲,儿子还有......还要去见太子,父亲不必等。”
赵宗儒点点头,没有戳破他的话,哪是见什么太子,这个时间太子正在东宫焦头烂额,哪有精力见他,怕是去见......想到这,他摇摇头,这迟早是祸患。
见他点头,赵玄烨早就飞奔出去,自然没有看见他后面的摇头。
赵宗儒一只脚刚迈出大殿,小黄门去而复返,是刚才磕头的那个,他拦住去路,说圣上请您到后殿。赵宗儒心里有个大概,是刚才官职的事情,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他整理一下衣袍,跟着朝后殿走去。
从大殿出来,那连日的阴雨早已散去,太阳已然完全升起,挂在当空发出金黄色的光,炫的人眼睛发晕,赵玄掖抬头看了一眼,继而加快步伐,她肯定等在树下,时间久是要中暑的。
大概一刻钟,接近那道门,他走到门口停下,望向树下的那道妙丽的身影。
连天的大雨泼洒进赤红的大地,泛起腾腾热气,熏得人迷离恍惚。而她就站在那,正值碧玉年华,双八的年纪,青春活力的时候。浅粉色的抹胸和青色的短衫对襟掩在粉红色的百迭裙下,眉心中间点着一颗粉嫩圆润的珍珠,又细又弯的远山眉陪着略塌但是精致小巧的鼻子,下面的唇又似樱红一般红润,让人无限遐想。
怎样的遐想,那句诗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脑海里,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春风......他突然惊觉,自己在痴想些什么,看来今天的热气着实胀到他的脑袋了。
刘舜华很早就看见他过来了,原以为他要走过来,没想到还是和以前那样停在那道门外面呆呆的看着她,这个人出去打了个仗怎么胆子还是这样的小,她伸手掩嘴浅笑,在树下调整了姿势,侧着站好,这个角度的她是最好看的。
站了一会儿,刘舜华有些烦恼,这个人还不过来,那只好她屈尊走过去了。想罢,她转过来,笑吟吟的看着那里的男人,朝他走过去。
那抹笑晃了男人的眼睛,赵玄掖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她已经到自己面前,仰着头正看着自己微笑。
“朝文哥哥,你回来了。转一圈。”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往旁边方向扯,示意他转圈。
动作不合规矩,但是赵玄掖没有出言制止,而是顺着她的意愿转了一圈,接着转过来收敛心神做叉手礼,低头说道“玉敏公主。”
又是这个样子,用这个称号提醒她谨言慎行,玉敏,玉敏这是她五岁那年官家赐给她的封号,寓意是高洁机敏,这些年来她听过无数人这样叫过她,但是只有赵玄掖喊出来的时候她可以真切的感觉到称号带来的威严,就仿佛他一喊,那她就真的变成那个公主,而他就是跪倒在下面的人,遥不可及。所以她也不喜欢这个称号。
刘舜华歪着头看他,这个人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自己让他过来,他就会忍不住来看自己,但是却忍得住规矩,几年来,几乎都是她主动。刘舜华不恼怒,她知道那是哥哥心里的礼义,她可以等,他们有时间慢慢来。
“那你有没有受伤?”她退后一步,把手收回去垂在裙摆处,锲而不舍的问着。
赵玄掖也跟着退后一步,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她,紧接着笑着摇摇头说“小伤,没有什么大碍。我......我在通州时看见有女生戴的小玩意,觉得很配公主,所以就买了回来.....”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那只钗子,通身银色,钗头处是一朵银质的梅花,正中心有一点粉色。
刘舜华惊喜,虽然他之前送过很多礼物,但是大多数是书籍或者文墨之类的,这还是第一次送首饰,她抬头眼光盈盈看着他说道“送给我的。”说罢,伸手把钗子拿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看着看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又抬头有些认真有些严肃问他“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类礼物,这次怎么突然送我。是不是一个样式送了好几个人,我是其中一个啊。”
小孩子心性,一件礼物怎么可以送给很多人,先不说这是对人的不尊敬,就算是他想要送,这个钗子也没有那么多货物啊,这是一式一样的东西,看着她噘着嘴,认真等着自己回答的脸颊,赵玄掖放肆笑出来,嘴角咧起来,笑及眼底,“我买了两份,你是梅,另一个是要送给我娘的,是莲花。”
听他这样解释,刘舜华才放下心来,把钗子举起来放到阳光下面看来看去,边看边逗他,“买都买了,不若帮我戴上好不好呀。”
“公主......”意料之中的话语,他又认真起来,站在那里和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不赞同的看着她。
刘舜华捂嘴笑起来,戏弄够了,要是再说下去他就要生气了,于是她正经起来,把太子哥哥的话带到,“太子说让你明日再见,今日先回家。”
话音刚落,赵玄掖才把一直低着的头的抬起来,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人,只在远处站着公主的仆人,他接近,询问太子的情况。
只见她微微皱眉,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你回朝前七天,太子和爹爹大吵一架,接着被禁足在东宫。每日只有我能悄悄进去看他。”
吵架?赵玄掖直觉和他有关,于是他拜别公主,准备出宫,这件事回家问父亲最合适。
走时,公主拉着他的衣袖,问他什么时候再见。
他停住脚步,看着她葱白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角没有舍得拽出来,站在那里两个人对视,她眼里的期盼让人看着疼爱,什么时候,赵玄掖突然想起来再有几天就是花朝节,到时候她可以跟着太子出来。
“花朝?”她眼睛一亮,然后伸手拍向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没有想到呢。那好,那天你带我去市集。”
“好,我带你去。”他没有忍住伸出手摸向她的头顶,少女的发髻很小,赵玄掖虚握了一下手,可以完全包住。
“哎呀,朝文哥哥,你竟然伸手摸我。”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她微微张嘴,故意满脸惊讶看着他。
“咳咳。”赵玄掖有一瞬的尴尬脸上还泛起一丝红晕,但是随即又正常,“是落叶。”他是不会承认的,说完,便匆匆离去。
刘舜华看着他逃也似的步伐,心里暗喜,木头好像要开花了。